“喂,高中生,幫我起個名字唄。”

帶著挑逗的語氣說話的她站了起來,摸了摸少年蓬亂的頭髮,接著用成熟淑女的嗓音在耳邊叨叨細語:

“我 很 期 待 哦 ”

隻言片語在耳邊迴盪許久,她便下車離去踏上了與少年相反的路。夜幕在天空中懸掛已久,深夜的鬧市街頭,一位少女的背影消失在了公交車的後視鏡中。

這就是關於江魚和她邂逅的故事,和一位“小偷”的故事,算是這樣吧,大概……

在本市一個普通高中的高二三班的教室裡,老師在黑板上滔滔不絕地講著這次市模擬考的卷子,無論是自然地理的季風洋流,還是人文地理的工農業區位因素,她總是一字不漏地把知識要點灌輸給講臺下的學生們,學生們也非常配合,小雞啄米似的記下一切他們認為的知識重點和易錯點。

一位少年記下寥寥幾筆後,將重點粗略地在地理書上用彩色筆做了個小標記。

“明天再整理吧,今天午睡沒怎麼睡好,完全聽不進內容。”

臨近高三,學校老師們特別安排了晚自習試卷解疑講解,原本是自習時間的晚上三個半小時變成了上課時間,少年討厭自習時間被佔用,與其說討厭自習時間被佔用,不如說屬於他個人的時間被他人佔用,這好比原來酣睡在只屬於自已的席夢思床上突然多出了個陌生人,這違和感多少難以令人接受。少年的視線穿過教室中的書堆,望向尚未被書生氣包圍的星空,不禁感嘆道自已也到了這個年齡。

少年叫江魚,一名就讀這所高中的學生,與茫茫人海中的高中生相比他也別無異同,不過滄海一粟。朋友甚少,不像後浪在地圖上有標不完的礦,一枚老二次元,戀愛經驗為0,不善社交或許是他唯一稱得上異於常人的點,嗯,缺點應該也能作為不同於普通高中生的“閃耀點”吧。

但此時此刻這些都不重要了,比起思考自已的身世,眼前的分針前進的速度更能扣動江魚的心絃。

下課前的幾分鐘時間總是過得異常的慢。

“真要死。”距離分針抵達九點半的三十位置還有一厘米的距離,收拾收拾書包吧,披上校服也差不多能回家了。

一出校門口,寒意就向江魚襲來,入秋後的天氣令人討厭,白天只能窩在空調房中,晚上陣陣涼風又叫人刺骨。

“呼,還好提早披上了校服。”

令人厭煩的學校也難免有幾樣令江魚青睞的東西,校服便是其中之一。樣式設計如同棒球服,還分春秋冬季呢,重要的是出門無需考慮今天穿什麼,披上校服奔向學校就完事兒了。

“要是學校的位置離回家的車站近點就更好了。”

身為為數不多的通校生,只有江魚乘坐的公交車車站在離學校有著不遠距離的橋邊,徒步約花15來分鐘吧,不算很長,但在入秋的晚上,走在這條路上彷彿車站的距離比正常路線遠了不少。抵達車站時,江魚同往常般瞟了眼公交車抵達的時間。

“嗯,還有兩分鐘。”

坐在長椅上靜候吧。

“啊啊啊啊,終於有人了,快救救我,有人在追我!”

夜晚21:50的偏僻站點,從遠處傳來了少女的呼救聲。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個人影在江魚眼前從朦朧到露出全貌。

這是一個與江魚年齡相仿的少女,年齡大約十八上下,氣喘吁吁的臉龐上幾滴汗珠從那粉潤的臉頰上滑下。深抹茶色的頭髮從耳邊延伸到腰,右耳鬢角處獨立扎著一束小短辮,可能是奔跑的緣故,那秀長的頭髮看著有些凌亂。

“咳咳咳……”

“快 救 救 我。”

少女跑步後的喘息聲還沒停止,伴隨著咳嗽擠出了幾個字。

“我被壞人追了,快掩護一下我,待會兒有人來問你,能把他們引開嗎?”

少女可憐楚楚地看著江魚,等待著他的回答。

江魚一頭霧水,按理說這偏僻的車站應該沒人呀,今天怎麼蹦出了個人。

“你校服,借我穿一下。”

說著她便動起了手,迅速把纖細的手指伸向了江魚的上身,校服僅在數秒內就從身上分了家。不等江魚同意,他的校服外套已被搶了過去。

少女迅速將校服外套披在了自已身上,接下來發生的更是令江魚驚愕——她那呆萌的小腦袋一股腦埋進了江魚的懷抱之中。這一刻發生的事情使他大腦一時間無法轉過彎,平日裡在學校別說妹子,就連同性朋友都屈指可數,社交活動更是少之又少,突然一個路過的女生投入自已的懷抱,江魚不知所措地坐在站臺的椅子上,甩了甩頭,刺骨的晚風在江魚身旁舞動,告訴他這並不是夢境。

陌生少女依偎在自已懷中,不停地喘氣著,急促的喘息使江魚的腹部感受到一陣陣呼吸的熱氣,伴隨著腳步聲由遠到近,懷中的少女開始瑟瑟發抖,一隻手緊緊抓著自已的衣服,在可感知的範圍內,恐懼和不安籠罩著少女。

“他們來了。”

懷中的少女輕聲嘀咕了一下,用更大的力抓著江魚的衣服。

話音剛落,在和麵前這個素不相識的少女來的同一方向的路上,幾個壯漢正往車站方向跑來。

“小夥子,你有沒有看到個女的往這裡跑,穿黑色休閒服,個兒大概1米6出頭,長得還蠻別緻,還揹著個小揹包。”

一個男子突然出現在面前,用不耐煩的語氣向江魚詢問。除了背上的小揹包,其他特徵都一一對應上了,毫無疑問,這幾個男子尋找的人正是躺在江魚懷中的女生。

是離家出走嗎,也不像,在眼前的幾個壯漢看著也不像她的家長,是來找這個女生的茬的嗎,這個點還在這麼偏的車站對嬌小的女生下手,也是夠禽獸的。

雖然如此,江魚也不想當正義的夥伴,正義與他性格大相徑庭,他認為自已向來不是喜歡找麻煩,更何況眼前的麻煩非同一般,若是惹上怕是小命不保,英雄救美之類的壯舉還是交於他人吧。

“有個女的剛剛從你們來的方向跑了過來,往那邊跑去了,和你們描述的差不多,估計就是你們要找的人,你們去那邊找找應該能找到。”

說著江魚指向了車站的另一邊,從這條路走出去,就能走到主道路,那兒的夜晚會比這熱鬧不少。

談話之際,要乘坐的6路公交車也抵達了站頭。

“謝了小哥,果然念過書的就是不一樣,不像那女賊淨幹些偷雞摸狗的事。”

“那女賊估計跑不了多遠,兄弟們我們追。”

“誒?女賊?”

江魚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懷中柔弱的陌生少女突然從懷中掙脫開,跑上了公交車。”

“身邊的人是賊?她要跑了嗎,得把剛才那幾個人叫回來。”

江魚腦袋高速分析目前已知的資訊,這一系列反轉短時間內讓自已難以接受。

這是江魚回家的末班車,如果錯過了這趟車,那麼留給他的選擇只有兩個,要麼在這大街上晃盪到早上校門開,或是花費高額的計程車費回家。顯然,江魚並不希望出現選擇這兩個看著都不太好的選項。大腦下意識讓他跟著衝上了末班車,跟上了在懷中依偎幾十秒的“女賊”。

沒等付車費,江魚便向杵在身旁的少女問話。

“你是什麼人,小偷嗎?”

“……”

“默許了嗎?”

“寶寶,你在開什麼玩笑呢,快找位置坐下吧,我們這樣站著會擋司機師傅的視線。”

“什麼?”

她這演的又是哪一齣。

“哈哈哈,年輕人就是有活力啊,同學,你們還沒付車費呢,小情侶倆有啥小打小鬧等坐穩了再談,你們站著我也不方便開車呀。”

司機大叔見狀,催促了幾句。

“大叔你誤會了,我跟她……”

話說到嘴邊,江魚又把話憋了回去。

算了,先把車費付了吧。江魚開啟支付寶,把二維碼給掃描機器掃了一下。

“同學,你還少付了一份錢。”

“她剛剛上來錢還沒給呢。”

這傢伙沒錢嗎,江魚轉身看向她。

“你不付錢的嗎,小偷都能光明正大地坐霸王車了?”

“我沒錢,你幫我付一下嘛~”

“嘖…”

真應該把這傢伙交給剛剛幾個壯漢,小偷盯上我了。罷了,車費事小,要是這女賊急了怕不是要謀我錢財,害我性命。江魚如此暗自吐槽。

“知道了知道了,幫你付就是了,你待會兒給我好好解釋下剛才是什麼情況。”

江魚不情願地再次拿出手機,開啟付款碼給機器掃。

“今天’一個人’坐車花了4塊,可真夠背的。”

就這樣,公交車慢悠悠地繼續在路上前行,江魚也隨意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末班車的人並不像高峰期一樣,江魚慶幸自已不會體會到摩肩接踵的感覺,這個點的公交車上基本只有寥寥幾人。

“嘻嘻,你真幫我付了車錢啊,謝謝啦。”

江魚剛坐下,位置還沒坐熱,陌生少女又蹭到了自已的身邊,在身旁的座位“落腳”了。

“你誰啊,和剛剛那群人發生了什麼?”

“還把我扯了進來,這車費就算送你了,小偷你還是找別人吧,我身上可沒啥值錢的東西。”

“哎呀,幫女生躲避壞人的追捕,對素未謀面的女子以膝枕相待的紳士,怎麼能說出這麼粗魯的話呢。”

少女嫵媚一笑。

“上來就對初見面的女生詢問姓名和身世可是很失禮的哦,紳士先生,你莫非是個處男,還沒交過女朋友嗎?”

她整理凌亂的散發,無視江魚的問題只顧自已說著,語氣與剛才在車站時完全不同,無論是聲線還是性格,如果說剛剛的她與現在的她完全不是同一人,也能令江魚深信不疑。

這樣的反差感給江魚帶來不適,一想起剛剛在自已懷中的嬌小妹子真相竟是這樣,在隔絕了窗外的秋風也能使他背後感到一絲涼意。

“你在想我怎麼和剛才的樣子怎麼完全不一樣了吧~”

“什麼?”

“你的眼神和手的動作完全出賣了你喲,你的眼神在迴避我,說明你很緊張呢。”

她突然抬起手,粉嫩細長的食指恰好點在了江魚的嘴唇上。

“咬嘴唇也說明你很焦慮喲,紳士先生,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這女人真是可怕,初次有女生上來躺在懷中的美好記憶瞬間被眼前的她粉碎了,不,有這恐怖的後續還是讓我不要有這樣的回憶吧,一定會成為夢魘的。

如果貿然說話定會被這深不可測的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個關鍵沉默總是沒有錯的,沉默是金,這也是我座右銘之一,沒想到這個時候派上用場了。

江魚暗自想道。

沉默片刻。

……

“剛剛那群人說的沒錯,我是偷了他們的東西哦。”

“哈?”

少女突然打破凝重的氣氛,坦白了剛剛的質問。

“我偷他們東西的時候被發現了,就逃了出來咯,還好我逃得快沒被抓住。不過這幾個傢伙也是夠難纏的,跑到這車站附近我實在跑不動了,只好利用一下你啦。我搶到的錢也都丟在了路上,現在身上可以說是身無分文呢。”

“原來我是工具人啊,嘖,我清純的感情給欺騙了,虧我在給你當膝枕的時候心跳還加速了,把我的感動換回來。等等!這不是重點,你真的偷了他們的東西?”

江魚想不出眼前這個柔弱的女生會是小偷,一股弱不禁風的模樣,不管怎麼想也不會和小偷這兩字掛上等號吧。

“是的喲~”

“還承認得那麼光明正大。”

“因為你救了我嘛,對你坦誠也無妨喲~”

“你騙了我啊……”

“沒有哦~”

“什麼沒有,你都供認不諱自已是小偷了,不是騙了我嗎?”

“我可沒說自已不是小偷,你自已會錯意了,不過那幾個男的可也不是什麼好鳥,他們自已就是公交車上的扒手,偷了不少東西,還經常在學校附近晃盪,對學生下手勒索。”

“你剛才就是扒手,又有什麼資格說別人?更何況我也沒有理由相信你的話。”

“我可不記得我偷了你什麼東西,紳士先生,啊,不對,應該是江魚同學。”

“什麼,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江魚認為她再怎麼精靈鬼怪,也不至於憑空臆想出自已的名字吧,不然今兒是真撞了鬼了。

“喏,你校服口袋裡的歷史卷子,上面寫著你的大名——江魚 你字寫的還蠻不錯嘛,我蠻中意的。”

晚自習結束後江魚把歷史試卷匆匆塞進了校服口袋就回家了,現在,校服還未回到他主人的身邊,披在少女身上,江魚1米75的校服披在少女身上顯得略大,她似乎上車後就把校服當做大衣披著了。

“你字寫得比我好看多了,我字都沒識幾個,試卷上都講了什麼呀,姐姐我想聽你講講。”

兩個第一人稱並用在現實中的對話中鮮有出現,江魚對這樣的說話口氣不太舒服。

“怎麼就自稱姐姐了,你也不見得比我大吧,還有都什麼年代了,現在普及了義務教育,文盲幾乎都銷聲匿跡了吧。”

“溫室裡的高中生還是沒見過世面呀,看來你書也沒讀多少。”

“在你口中我怎麼就成未見世面的高中生了?讀書無用論嗎?我想我還輪不到你這個小偷教訓。”

少女惆悵地注視著江魚,眼中似乎散發著活力,這活力又在瞬間如同火柴哧的一聲點燃後燃燒殆盡。

“我初中讀了兩年就退學了,而且在學校的幾年也沒怎麼學,所以就這樣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教育,也有人不愛學習,就比如我,在大半夜了還在大街上晃悠著呢。我大概就是你們口中說的不良學生吧。”

“我呀,因為一些原因離家出走了呢。”少女的頭一傾,側臉望向江魚後微微一笑,用自嘲的語氣說道。她的笑不再有挑逗和玩弄,在能感受的範圍內,體會到更多的是無奈和灑脫。

夜幕中,6路公交車依舊行駛著,車上的人只剩江魚和陌生少女,窗外映入眼簾的是夜晚建築物燈光和繁星點點,上弦月散發的月光灑向車內,她的話語一時間顯得沉重無比,剛剛的強勢與嫵媚被月色蒙上一層面紗。一時間,江魚對這個萍水相逢的女生產生了無限遐想,罵自已的未見世面最初也意會錯了,江魚大底能感受出她言下之意想說些什麼。

“你……”

江魚一時語塞。

在這個大都市,江魚認為自已只是茫茫人海中之一,過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生活,自認為大部分人也是如此普通的生活,中考篩選掉一半的人進入職業高中,高考再進行第二次篩選,有的人進入了大學,有的人進入的大專或是輟學。進入社會後又有層層的篩選。

“輟學也沒什麼不好的啦,你看你每天那麼遲才回家,又要寫這麼多的卷子,我看著這卷子都覺得頭疼呢。”

少女注意到了氣氛的不對勁,試圖主動打破僵局。

江魚不太會講話,無論是社交中的僵局還是如同這類情況,別人的不幸不好評頭論足,更何況是個知之甚少的過路人,江魚也不會安慰人,甜言蜜語之類的話語難以從嘴講出口,一到這種情況就會變得不知所措。

“給,你的校服,穿著可暖和了,謝謝啦~”

江魚伸手接過了校服,攥在手中。

“你聞聞,可好聞了呢,你的衣服上染上了我的氣味哦,回家後抱著睡肯定能睡得香。”

“我討厭香水的味道,還有,你這話說的怎麼感覺在搞黃色。”

“我可沒抹香水,那玩意兒太奢侈了,我用不起,這可是女孩子自帶的體香哦,算是你幫我付車費錢的還禮了。”

“這算哪門子還禮……”

“這是本小姐的賞賜,還不領情?”

“這回又成本小姐了,你還真愛幻想,明明是個小偷。”

“那就是女俠,江湖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設定怎麼樣。”

“成了成了,你嘴靈,我鬥不過你。我認輸。”

……

……

……

之後的時間兩人在交流彼此中度過。

“時間不早了,前面的站我得下車。”

“哦,是嗎,那就此別過了,我們的孽緣結束了呢。”

“什麼孽緣呀,你明明拯救了一個深陷困境的路過少女。”

“騷年,你 超 勇 的 ~”

“別耍嘴皮了,快下車吧,車要到站了。”

江魚側過身轉向窗邊,靜候著她的離開,回家的路上這段小故事,也算是給他畫上個句號吧。

……

“喂,高中生,幫我起個名字唄。”

“你不是問我叫什麼嗎,我還沒名字呢,不如給我取一個吧。”

帶著挑逗的語氣說話的她站了起來,摸了摸江魚蓬亂的頭髮,接著用著成熟淑女的嗓音在他耳邊叨叨細語:

“ 我

很 期 待 哦 ”

等江魚回過神來轉過身時,車內已無她的蹤影,車外的她步履輕盈,猶如曹植筆下《洛神賦》的洛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融入於夜色之中。車廂內,能感受到的只剩校服上被她身體染上的一縷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