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娩回過神,聽到外頭一陣馬蹄響動。

將士在轎門外提醒:“將軍,冰面已清掃完畢。”

“嗯,知道了。”

李知景起身,向轎外走去。

儀仗隊繼續趕路,天黑之前終於到了寺廟。

皇上一向敬重佛門弟子,因為並未按皇家單起一眾屋舍。而是由住持安排,如普通俗家子弟一般,所有人都下榻在幾處尋常堂院內。

夜幕漸沉,酉時一刻,姜娩房門被敲響。

侍女在外低聲通傳:“姜小姐,太師請您過去。”

姜娩心中微微一動,答:“知道了,這就來。”

她披上披風隨侍女而去。

寺廟內一片寂靜,路邊的佛像在燭光下投出長長的影子。

侍女領著她穿過幾重回廊,最終在一間靜齋前停下。

推門而入,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

房內爐火正旺,青銅爐上煮著茶水,嫋嫋熱氣氤氳在空氣中,混雜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段知安坐在爐火旁,手中拿著一本書卷,目光垂落,似是全神貫注。

身後的牆上掛著幾幅佛像,莊嚴肅穆,氣氛莫名莊嚴得得令人心顫。

“姜小姐不是有話要說嗎?怎的一直站在門口?”他忽然開口。

姜娩微微一怔,連忙上前行禮,聲音低緩:“打擾太師清靜,還望見諒。”

段知安淡淡點頭,目光始終落在書頁上,聲音平靜:“坐吧,既來了,不妨直說。”

姜娩坐下,目光落在爐火中跳躍的火焰上,腦海中掠過那晚平南侯夫婦的話語。

這話著實難以啟齒,乾巴巴地講出來倒像是特意來告狀似的。

段知安問:“平南侯府,到底發生何事?”

姜娩嚥了咽口水,猶豫再三,還是把那晚聽到的平南侯和侯夫人的對話,如實告訴了段知安。

“......”

她一口氣說完,莫名有些緊張。

“這些話我沒有直接告訴聞淺,是怕她平添憂思,但我又不知如何是好,思前想後這才來叨擾太師。”

說出來後,她心裡總算舒坦了些。

但意外的是,段知安卻沒什麼反應。

他只點點頭,再反問:“為何不去告訴李知景?他是淺淺的夫君,孩子的父親,自會幫她。”

姜娩一愣,尚未答話,

段知安突然抬眼,沉沉地盯著她。

目光不帶怒意,卻讓人心底發涼。

“姜小姐為何費心來找我?”

姜娩被他看得莫名緊張,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知景……今日忙於聖駕前,我並無開口機會。”

段知安輕笑一下:“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是知道他不會向著淺淺。”

姜娩眉頭微蹙:“太師這話裡有話,好似別有深意......”

“你當真不曾感覺到嗎?李知景對你的情意明面上雖有收斂,可心裡,始終是沒放下的。”

“......”

姜娩聞言,渾身一僵。

見她這般反應,想來是的確沒有察覺。

段知安這才稍微親切了些,笑了笑:“罷了,你就當我多言。”

姜娩微微垂下眼簾,腦海中掠過些許近日的細節,一時心情複雜。

她輕聲道:“多謝太師提醒。只是淺淺之事,我還是希望她能有個安穩的日子。”

段知安點了點頭,偏頭看了一眼香爐中漸漸燃盡的檀香:“一刻鐘已到,姜小姐請回吧。”

姜娩垂下眼瞼,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她知道,此次能夠見到段知安並非易事,若就此離開,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好不容易來了,有些話,自然要問一問。

沉吟片刻,她試探著開口:“臣女想斗膽一問,自二皇子回宮後,聽聞朝中已有大臣趨炎附勢,殿下處境想來並不容易......”

“姜小姐。”段知安打斷她,“此話慎言啊,天家之事,豈是你能妄自議論的?”

這話雖說得平和,卻如一道警鐘,敲在姜娩心頭。

前世她做了皇后,段知安都不曾把她放在眼裡。

何況此時還只是個將軍府的小姐?

與他議論當朝太子,屬實逾矩。

他不想談論的,自然是有一萬個法子讓她開不了口。

屋內沉寂了片刻,姜娩收斂心神,語氣一轉:“太師說得是,是我多言了。”

段知安合上手裡的書,揉了揉眉心。

這是送客的意思。

姜娩抿了抿唇,略有些不甘心。

她換了個閒談的話頭,又說:“最近聞淺也在看醫書,偶然提起想尋一味藥,我一時想不明白,便想請教太師。”

段知安聽罷,眉頭微微一挑,似乎有些興趣:“哦?什麼藥?”

“她說,是一種藥能讓人嘴裡一直嘗著是苦的,不知太師可有耳聞?”

段知安目光不動聲色地掃了姜娩一眼,隨即回答:“能讓人嚐到苦味的藥不少。苦參、地黃皆可。”

“似是與栝樓花果實有關,會讓人嘗甜為苦的藥。”

“......”

“太師可知?”

“不知。”

姜娩想繼續追問,卻見段知安已將目光重新落回書頁上。

最終起身行禮:“叨擾太師,告辭。”

待她走後,段知安放下手裡的書卷,突然有些感慨,蕭珩之對姜娩的瞭解程度,比他想象中要深許多。

他想起那日他臨時去王府,雖與蕭珩之刀劍相向。

但卻也談攏了一件事,那便是各退一步。

“......雄獅之事,還有那赤奴......在下願表歉意,已告知殿下需呆在宮內,不得靠近王府,且會確保殿下和遲家結親,往後與姜小姐,再無牽扯。王爺可否手下留情?”

“怕是因為皇上要將二皇子接回宮,太師恐太子失了聖心,才決定放棄姜氏兵權,回頭與遲家結親吧?”

“王爺既猜到,我也不繞彎子。只要王爺答應不再與殿下為敵,我必在皇上面前美言,儘快定下王爺與姜小姐的婚事。”

段知安想的是,寧祉的處境,的確不能再平添一個赤奴為敵了。

且如今朝堂變幻莫測,為了一個姜府就失去皇上的信任,著實不划算。

而蕭珩之只需留寧祉一命,便可達成所願與姜娩成親。

怎麼看都不虧。

原本他以為蕭珩之會直接答應。

但他說:“既如此,本王還有一個要求。”

“王爺但說無妨。”

“此後姜娩若是問太師任何有關她自己的事,或是打著替人問的幌子,還請太師莫要作答。”

“......”

段知安那時還不知道他這話什麼意思,今日一看,蕭珩之思慮甚遠。

這春苦散的秘密,她怕是永不會知曉了。

想逃?

恐怕是插翅難飛。

合上書卷,段知安又想到了聞淺。

若姜娩說的是真的,此事倒真的有些棘手。

如今聞淺一顆心卻始終緊繫在李知景身上,腹中還有孩兒相連,如何能放得下?

他站起身,看著火焰微微搖曳,映在滿壁神像之上。

光與影交錯,讓人看不清慈悲與冷血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