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院裡,尚書劉謹正坐在桌前,滿臉愁雲,面對桌上兩個信封沉思。

一封來自靖王府,裡面裝著一張黑貼,上書:冤有頭、債有主、勿謂言之不預,此外,還畫了一朵六瓣梅。

另一封是告密信,劉謹剛收到黑貼,就有人飛刀傳書給他告密。信中說道:一個六瓣梅的重要人物,正藏身於銀街摘星樓養傷,甚至還附了嫌疑人的一張畫像。

劉謹苦笑一聲,這哪是兩封信,分明是靖王走的兩步棋,自己是少數幾個還沒明確站隊的朝中大臣,靖王這是逼自己支援他啊。

六瓣梅再厲害,憑王府的戒備、靖王的實力,還需要刑部幫忙?畫像都搞到了,還需要刑部去抓人?靖王倒好,把敵人、線索都告訴了你,就問你劉謹管還是不管?管有討好靖王之嫌,不管瀆職是沒跑的。

管肯定要管的,自己到底還是個刑部尚書,關鍵就要看是誰管了?劉謹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晚上的摘星樓正是人群最密集、最熱鬧的時候,樓內茶客進出往來如織,夥計、侍女都忙得不可開交,在大堂、雅間之間不斷穿梭,這時一隊藍衣巡捕走進樓來。

見來了衝子,翠娘走下樓笑嘻嘻的迎上去,那隊巡捕領頭的正是刑部銀街值更處的老吏。翠娘與老吏同在銀街相處多年,算是老相識。

“張捕頭,什麼風把您吹來了”翠娘熟練地展開笑臉。

“阿翠啊,你別見怪,上頭最近逼得緊,兄弟們只好叨撓,妨礙你們做生意了。”老吏整了整官帽。

“這是哪的話?您和兄弟們都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今日趕巧,我們剛進了些新茶,給弟兄們拿去嚐嚐”。翠孃的一隻手搭進老吏的臂彎裡。

老吏也不生分,任由翠娘牽著。翠娘像個牛郎,把一群牛從前門牽進了大堂。進門時,她還不忘給一個夥計使了個眼色。

“張捕頭,您和兄弟們難得來這回,得去雅間喝幾口淡茶解渴,再整幾塊點心,阿翠再叫兩人給您唱兩小曲,解解乏。”翠娘牽拉老吏就往二樓走。

老吏卻滿滿拂開翠孃的手,和顏悅色地說“不了,不了,例行檢查,我們兄弟看一下就走,阿翠你忙你的,莫耽誤了你們發財。”

“這怎麼行?”翠娘雙手又拽住老吏的胳膊,“兄弟們平素裡巡街敲更,又苦又累。今天到了樓裡,半口茶都不喝。傳出去,外人豈不說我們摘星樓失了待客的規矩。

“別!別!別!”老吏手擺得像個蒲扇。“巡完你們,下面還有好幾家酒樓、賭坊要去,不坐了。”

“哎呀,真的一口茶都不喝”

“不喝,不喝,下次吧。早點巡完,睡覺。”老吏把翠孃的胳膊從手挽裡掙出來。

“那好,您和弟兄們且看著,有什麼事,支會我一聲。”

翠娘只好作罷,匆匆跑上樓,正撞見從密室裡出來的慕成雪。

慕成雪簡單瞭解了剛才的情況,眉頭微蹙,心中掠過一絲疑慮:歐陽正如後腳才進來,刑部的衝子前腳就上門?巧合嗎?

“可有生面孔?”慕成雪不放心地問。

“細細看過,沒有。”

“哦,警鈴是你叫人拉的?”

“是”翠娘微微點了下頭。

“你覺得哪裡可疑?”慕成雪問。

“張麻子每月月初例檢來一下,今兒是月底,怎麼來了?老身覺得有怪,就搖鈴通知了姑娘。”翠娘把頭抬起,焦急地說。

“是不是例錢給少了?”

“沒有,每月例錢都是足數,差小乙按時送過去的。”

這就奇了怪了。慕成雪走到走廊邊,雙手輕輕扶著欄杆,直直地盯著大廳裡那隊藍衣巡捕。

老張頭一夥也就圍著大廳轉轉,目光隨意地在茶客身上游走,跟菜市上主婦打量攤位的果蔬一般,或許真的是巧合吧,慕成雪自我安慰道,但她又覺得不可大意,想去把樓裡的機關重新檢視一番。

此時,一個侍女跑過來,向她欠身說道“樓主,望月閣的客人點名要您去招待。”

“就說我沒空!”慕成雪冷冷回道,目光一刻不離樓下大廳裡的巡捕。

侍女從胸衣內掏出一疊銀票,“這是他們付的酬金,一萬兩”

一萬兩!慕成雪轉過頭,看著侍女手中捧的一堆銀票,頭面一張就是一千兩。在摘星樓這個銷金窟裡,最不缺的就是錢,但一次出手一萬兩!那可是一個縣城一年的收入啊!慕成雪卻沒見過這麼闊的客,會是什麼人呢?

“明白了,幹什麼的,這麼闊綽?”慕成雪抬眼看著侍女。

“說是關外的大參商。”

“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樓主,該怎麼回覆?”

“你不是已經收了銀票嗎?請他們稍候。”

歐陽正如、張麻子、大參商,奇怪的事湊一起了。看來今晚是要熱鬧熱鬧了。

慕成雪稍事打扮,走進望月閣。閣裡除去侍女、舞女,只有一女兩男,三個商人打扮的人坐在中間的坐席上。

女的非常年輕,坐中間,兩邊各坐一人。慕成雪微微欠身向三人行過禮,徐徐向茶案走去。

那年輕女子卻站起朝她走來,距離不到兩步之時,慕成雪看清女子的面容,一張娃娃臉,身段嬌小,眉目精緻,哪像是關外的,倒有點吳越女子的風味。

年輕女子站定,上下打量慕成雪,還不住微微點頭。慕成雪輕垂眼瞼,避開她的目光。

“果然聞名不如見面,世間竟有如此美貌女子,讓我都有些嫉妒了。”娃娃臉說話倒還底氣十足。

“這位客官謬讚了。”

“在下姓沈名華,久仰慕姑娘,特從關外前來拜訪。”

“這樣說來,三位都從關外來的。”

“不錯。”

“可是”慕成雪語調忽變,“我看幾位倒像是公門中人,不知今夜喬裝到訪,是何用意?若是想喝茶,支會小女子一聲便可,何必如此周章,還多出這一萬兩銀子。”慕成雪從袖子裡掏出銀票客氣地放在座椅前。

女子臉青一陣,紅一陣,“我聽不懂姑娘在說什麼?”

慕成雪端起茶壺給閣間裡的三人滿上,爾後,緩緩於三人對面坐下:“三位不必裝了,腳穿官靴,除了這位姑娘,另兩位官人額上都有一條中額線,這是長年累月戴官帽壓出來的。”

女子面露驚訝,身邊的兩位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女子微微一笑,說道:“姑娘真會講笑話,我們這褲罩下的靴子,你幾時看見了?這兩位頭上的中額線怎就是戴官帽壓的。關外冷,我們可都是戴熊帽子,披貂皮子出門哦。”

慕成雪接著說:“關外的熊皮帽,內襯是軟的,怎能壓出額紋?至於官靴,我們雅間的地板,用的是柚木,耐腐、耐火,走上去聲比較悶。但官靴厚重,聲音響,尤其是這刑部的官靴最響了。”

女子笑了:“慕姑娘是屬貓的,耳朵真尖啊!”

慕成雪也笑笑:“是不是該叫您一聲沈大人。”

事到如今隱瞞也沒有用了。女子擺手道:“在下程無雙。”

程無雙!鼎鼎大名的女巡捕,刑部竟打出這樣一張狠牌,難道說

程無雙上前一步,說道:“摘星樓樓主,果然名不虛傳,下官佩服!”

“程大人先讓老張頭帶隊入樓巡查吸引注意力,再派暗探入樓查訪,為了掩護暗探,還假冒客商,用一萬兩銀子把我栓住。瞞天過海,妙的很。”

“再妙也沒能逃過樓主的火眼金睛啊。”程無雙重新坐回座位。

慕成雪看著程無雙的臉冷冷說道:“程大人,摘星樓從來只做乾淨生意,正當買賣。刑部有什麼話要問、有什麼忙要幫,儘管開口,摘星樓絕對全力相助。”

程無雙喝了一小口茶:“我這麼做,也是不想驚擾摘星樓的生意。至於乾不乾淨、正不正當,一會兒自見分曉。”

程無雙朝慕成雪輕蔑地一笑。她的暗探半個時辰前,就已經遍佈整座茶樓,劉謹的訊息絕對準確,這次一定能撈到一條大魚!

“那小女子就陪程大人和兩位官爺等等吧。”慕成雪兩手一攤,把長袖拂在兩旁。雖然已把密室機關鎖住,但面對從未遭遇的對手,慕成雪心中也有些不安,只是面子上絕不能輸,否則難免引起神捕的懷疑。

程無雙也在她對面坐下,吹吹溫熱的茶水,隨後端到嘴邊,又小小地抿了一口。她斜眼瞟了一下慕成雪,慕成雪毫無表情的臉上,浮出一道笑,就像冰封的湖面,突然裂開了一道縫。這笑是蔑視,是挑釁,她從未在辦案中遇到過。

程無雙想起臨行時劉謹的叮囑:摘星樓背景複雜,行動要格外小心。好吧,這摘星樓當真不簡單。今天,我就看看這破樓裡有何乾坤

程無雙看了兩名部下一眼,兩人坐下了。慕成雪卻示意舞女、樂官們出去。望月閣內,二人都端坐於坐席上,面無表情,不發一言,幾團茶霧在空中騰舞,好似廟裡兩座被供香的菩薩。

不知過了多久,閣門外響起敲門聲。

“梆、梆梆、梆梆梆”

這是暗哨傳來的訊號。程無雙笑了,她從席子上站起,挺胸抬頭,舒展了下身體,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俯視端坐於地的慕成雪,說道:“謎底就要揭曉了,慕姑娘請!”

慕成雪抬頭看向程無雙,冷冷回道:“何不請門外的客人進來。”

“好!爽快!。”程無雙揚起一對烏眉,衝門外高喊一聲“進!”

一個粗眉、闊鼻、大嘴吧的寬厚漢子推門而入。

一進格間,漢子便察覺氣氛有些不對,他剛巧站在程無雙和慕成雪之間,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知該說什麼,尷尬至極。

“找到什麼了?”程無雙打破靜寞,大聲問。

漢子驚醒了,他快步走到程無雙旁邊,俯下身把嘴湊到她耳邊,正要言語,卻被程無雙一把推開。

“咬什麼耳朵?!大聲說找到什麼了?”程無雙趾高氣揚地命令。

暗探一怔,臉上浮現吃壞肚子的表情,壓低聲音,小心問道:“當真要說?”

“只管說。”程無雙用力拍打暗探的後背,給他打氣。

漢子咽咽口水,緊閉嘴巴,衝程無雙輕輕搖頭。

程無雙心裡一個咯噔,把漢子拉到一旁,問道“到底什麼情況?”

那漢子皺著眉頭,鼻子、眼睛、嘴巴快縮到一塊去了,“程頭,沒有哇!”

程無雙一雙眼睛緊盯著漢子,追問:“找仔細了?”

“都找過了。不過,按大人事先的吩咐,為不引人注意,我要弟兄們小心點,別聲張,所以”

“所以什麼?程無雙追問,像溺水的人看見一根木頭。

“所以有些地方沒有細查。”

出發前,程無雙既怕打草驚蛇,又忌憚摘星樓背後的強大勢力,想拿到實證後,再來搬這座大山。所以叮囑了部下,便衣出行,低調行事。可如今身份暴露,實證也沒有拿到,她想索性豁出去。

“你看這樓裡有沒有鬼?”程無雙問那漢子。

“鬼大人,銀街的鋪子,哪家沒一點鬼?”

“好!”程無雙主意已定,回身正面慕成雪

慕成雪迎著程無雙,近乎是溫柔、和氣地說道:“程大人,看來是個誤會。諸位大人平日工務繁忙,難有空閒來摘星樓。今日,既來了,喝杯清茶可好?”

“不好!”慕成雪拋來的和解善意被程無雙硬生生地話頂了回去,對手越是示好,就越有追查的必要。

“我等既為公吏,上替天子解憂,下為百姓除害。今日此來,只為搜捕一賊人。”程無雙往旁邊一伸手,漢子將一卷綢布放到她掌中。

慕成雪隱隱看到布捲上有墨跡。程無雙輕啟綢布,布上畫著一個人。那眼睛、那耳朵、那鼻子,不錯,正是歐陽正如無疑!

慕成雪的手掌在衣袖裡輕輕抖動,腦海裡閃出無數種情形,可沒有一種能解釋現在的狀況。這時,程無雙又發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