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泉蹲在灶臺前,往灶膛內添了兩把柴火。柴火沒有乾透,濃煙嗆得她睜不開眼睛。石清泉趕忙拿起燒火棍,扒開溼柴,煙散開了些,她又拿起吹火筒,猛吹一陣,“呼呼呼……”,火苗重新跳動,猛烈舔舐黑乎乎的鍋底。

三刻過後,鍋裡的水開了,發出“咕嚕、咕嚕”的水泡聲。石清泉站起來,用溼毛巾擦淨雙手,揭開鍋蓋,濃濃的高溫水汽從鍋內衝出,石清泉把鍋蓋放在一遍,待水氣稍稍散開,拿起案板上一隻料理乾淨的母雞,緩緩放入鍋內,隨後蓋上鍋蓋,任沸水在裡燉煮。自己找一個板凳坐在灶旁,呆呆地看著膛內的火苗。

離父母入葬已有十多天了,石清泉從悲痛中漸漸走出,之前她是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大大咧咧地的女孩,現在她也開始動手洗衣、做飯、整理房間。雖然還不很精通,但至少飯能夠燒熟,衣能洗淨,房間還算整潔,家裡的這些皮毛小事,本身沒什麼難度,一個人如果勤快好學,兩三天基本都能學會,石清泉人聰明,以前有阿四、有父母替她做,自然就懶了。現在,杜天一白天出去擺字攤謀生,晚上在書房抄寫,還要備考,十分辛苦。她自然要分擔家務,石清泉邊學邊做,竟也做的有模有樣。住過一陣後,石清泉已熟能生巧,她竟想著要不出去找點洗衣服的活幹?開始的時候,她出去攬活總怕被人看見,尤其是以前的酒肉朋友看見,覺得替人洗衣有點難為情。後來,她也不管那麼多了,吃飽肚子要緊啊!石清泉生性灑脫,她乾脆直接到以前的朋友家裡,問有沒有衣服洗,有段時間還真攬到了不少活。洗得她手都軟了,腰都酸了,那段時間,石清泉對錢的渴望無比強烈。錢,有錢就能住好房子,就能吃好東西,就能穿好衣服。什麼都能用錢去買,米是10文一斤,青菜5文一斤,豆腐5文一塊,一條二兩的魚要30文跟鹽一個價,最差的豬頭肉要400文一斤,前夾肉、後腿肉要500文。以前,石清泉在外面用銀子,現在用銅板,還恨不得把一個銅板掰成兩半來用,為了省個銅板,也會跟小販唇槍舌劍的辯論一番。比如鍋裡的這隻雞,是攤位上的最後一隻了,那人要350文,石清泉愣給砍到了300文,得手後,石清泉為省下50文錢興奮不已,嘿嘿50文呢,夠買5斤米啦!

平常的日用再貴,兩人還是能接續,最煩人的還是筆墨紙硯這些個文具,實在太貴,真真買不起。杜天一接了活,僱主會提供紙、墨,一般會多提供一點,以防抄寫錯誤。杜天一抄寫的時候,儘量慢些,儘量不出錯,把那些多餘的紙墨節省下來,供自己溫習用,但他也不能保證每天都能接到活,總有紙墨用完的時候,買一剪宣紙要2兩銀子,這些文玩商人簡直殺人啊,知不知道2兩銀子能買多少豬頭肉!

鍋裡的蒸汽越積越多,緩緩抬起鍋蓋,鍋蓋露出一條縫,蒸汽從縫裡噴出,鍋蓋又立即落下,如此往復,“撲哧,撲哧”。

石清泉站起揭開蓋,往鍋里加了一瓢冷水,沸騰的水面又恢復了平靜,她往鍋裡放鹽、蒜、姜,再蓋上蓋。那人說了,這隻雞太老了,燉久點,才咬得動。

做完這些,石清泉重新坐下,守著她的灶膛,守著她的炊火,腦子裡想著最近家裡的事。

前幾天,天哥說已經收到了靖王府請他參加門客遴選的帖子,他最近都特別用功,每天抄書抄到很晚,抄完還要繼續溫習,真是太辛苦了,燈油又多費好多,那也要錢買啊。勸他也不聽,說什麼要能當上王府的門客,每月十兩俸祿,還可以住幸舍,生活就不用這麼節儉了,我也不用給別人洗衣啦!想得真好,只是靖王府的門客哪有那麼好當?算了,他就這樣子,一根筋,燉只雞給他補補吧,沒準吃完這隻雞,就聽我話了。

石清泉噗嗤笑了,鍋裡的水又開了。石清泉揭開鍋,把雞舀起來,火候已經到了。她把雞盛到一個大陶碗裡,又舀了些浮在面上帶著油星的湯,倒進碗裡。整個廚房清香瀰漫,石清泉吞了吞口水,先嚐一口,看看有沒有熟。她拿筷子杵杵雞胸,胸脯被戳出一個洞,洞裡潔白的雞胸肉,一絲一絲,清晰可見。

石清泉放下筷子,又在灶上炒了一碟青菜和一碟蘿蔔,三盤菜上桌,已近黃昏。

石清泉走出院落,來到街上。商販們已開始收攤,沿街酒肆、茶樓的夥計也在往門頂掛燈籠,一些食客們三五成群地往酒樓、飯店裡走,興沖沖地討論今晚的菜式。沒有看見杜天一的身影,石清泉有些沮喪,走回家裡,坐在桌前,雙肘架在桌上,掌跟撐著下巴。

房裡只有她一人,周遭也漸漸安靜。石清泉想起了父親、母親,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在外面爬樹抓知了,不小心掉下來,摔斷了手臂,母親急得眼淚直落,父親抱著她直衝向醫館。那天,一直在母親面前唯唯諾諾的父親第一次對母親咆哮,平常心直口快、受不了丁點委屈的母親竟一句話也沒有反駁,默默忍受。

正骨上夾板的時候,她疼得哇哇大叫,眼淚不停地往外湧,身體不受控制的掙扎。父親狠心咬著牙,死死摁住自己,不讓她亂動,好讓大夫接續斷骨。她哭著喊著,罵父親好狠心,求父親不要接骨。父親不搭聲,只是眉頭皺緊,額上的皺紋繃得展平,母親在一旁安慰著她,每當她忍不住喊叫的時候,耳邊總是響起母親的聲音“泉,再忍耐一下。”

現在,她再也看不到父親皺巴巴的臉,聽不到母親響亮的聲音。報仇!報仇!我一定要報仇!她在心裡狠狠地默唸,嘴唇不自覺地翕動,太陽的餘暉落在她臉上,照亮了一邊,照黑了另一邊,長影黑黑,在牆壁上延伸,直到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