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檣有點坐不住。

倘若只是垂涎的視線,那麼她定然不會覺得有何異常,之前的黑影已經擴充了她脆弱的世界觀。

但她分明感受到神聖感,就像中世紀文藝復興的畫家,正在用宗教的畫筆記錄宗教的神史畫面。

而楚子航也是在一旁的副駕駛位上一言不發。

因為……

前方疑似收費站的燈光裡透出來的不僅僅是溫暖,還有莊嚴和宏大。

就像朝聖之人邁入神堂,那種渴望接近的心情不是在海里看見燈塔,而是虔誠的拜謁真神的感覺。

他們停下了,可燈光卻向他們逼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中的、絲絲縷縷的白光。

“這到底是……”

半晌,楚子航呢喃自語。

這未免過份奇怪了一點,因為外面的雨依舊在狂淋灑落,可前面的東西假如不是收費站點的話,又會是什麼?猛烈的深吸。

彷彿萬米高空,飛機發生故障,即將墜毀,氧氣罩彈了出來。

只有吸入氧氣,才能生出勇氣接受死亡的現實。

“是神。”

楚天驕的話語維持著鎮定。

但是當看到前方那幾乎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偉譎之物時候,氣氛依舊顯得怪異至極,宛如死去,整個車廂都凝聚著一股難以言表的絕望。

“子航,待會兒你就跟緊我,不要離得太遠也不要離得太近,就像小時候我帶你放風箏那樣,知道嗎?”

聲音從前座飄了過來。

他的語氣忽然又變了,原本的鎮定化作了嚴肅,楚子航聽出他正在竭力剋制聲音裡的顫抖。

“下車。”

男人一把拿下長刀,推門,窗外的凜冽風雨瞬間湧進狹小逼仄的邁巴赫車裡。

在水銀色的路燈下,暗金的甲冑上沾著雨滴,汙穢的塵泥將偉岸的身體完全封鎖,彷彿一尊入世的怪物。

祂頭頂的盔甲絲毫未動,其中閃爍著無法洞見的黑暗,很快就在雨水的倒映中展示出了尊容。

一張毫無用處的青銅面具,在雨水沉重的敲打之下發出震撼人心的交擊聲。

——神怒之日,當光芒散去的時刻,那些來自大地的塵灰反而讓祂的形象更加真實立體。

“你們竟敢撞向神的御座!”

腳下如小山般宏偉的八足駿馬噴吐嘶鳴,攪動得空氣閃電亂流。金色的瞳孔宛如一輪巨燈,四處轉動時又好似一顆流星,祂穿著藍色的風氅,尊名是奧丁。

“我是個司機,開車開得太多難免手滑。”男人淡淡地說,“我知道你們要的是什麼,可以,交給你們沒問題。”

男人轉過身體,摸了摸楚子航的腦袋,楚子航能夠感受到那雙手裡夾雜在細雨泥土之中的暖意。

但是他忽然又愣住了,為什麼父親會知道“神”想要的東西究竟會是什麼?從那一雙深邃如海的眼眸之中。

他看出來……父親似乎隱瞞了某些事情,楚天驕一直在拖延這一天的到來。

“去把後備箱裡的箱子拿出來,黑色的,上面有個銀色的標記。”

楚子航快速奔跑回去,一身襯衫在雨裡打得溼潤,或許是腎上腺素飆升的緣故,他沒有感到體力的衰竭。

展示在面前的是一個黑色的手提箱,特製的皮面粗糙而堅韌,銀色的銘牌加工在上面,刻著一株茂盛生長的世界樹,價值絕對不菲。

但也許神想要的不是這個手提箱,而是裡面的東西。楚子航掂了掂手提箱的重量,沒有拆開上面的拉鍊。

他回到楚天驕的身邊。

“以前你很多次都不聽話,但這次一定要聽我的話。”男人湊在楚子航的耳邊低聲說。

“記得,不要離開我,卻也不要靠的太近,但我說‘跑’的時候,你就要往車這邊跑,千萬別回頭,千萬別回頭!”

“嗯。”楚子航點頭。

黑影們圍了上來,裹著男人和楚子航前進,而車廂之內,蘇曉檣和蘇建南則是屏息斂聲,不敢暴露分毫。這眼前發生的每一秒鐘,都足以震碎一個人的世界觀。

黑影交流使用的是某種古老的語言,大概的意思是鮮肉。楚子航雖然並不感覺害怕,但看到那些宛如地獄客垂涎餐盤的目光,背脊發寒的感覺還是再一次湧了上來。

死侍……

當初在格陵蘭冰海深處遙遠看見的恐怖之物,如今竟然這麼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不知走了多長的時間。

男人的腳步停住了,精確的移動使他存在於奧丁之前的百米,也正巧坐落在邁巴赫之後的一百米。

“我覺得即便把東西給你,你也不會放我們走。”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隱雨迷濛之中的神座,劈開雙腿,任憑手中的長刀自然地垂落下來,鮮血順著刀鋒一點點降落在漫雨的地上。

“我將許諾你們生命。”

奧丁聲音嘶啞,騎坐在八足駿馬斯雷普尼爾的背脊之上:“神,從不說謊。”

“變得像這些怪物一樣?”

“不,你們的血脈遠比它們優秀,你們會更加強大。”

“沒得商量?”

“凡是到過這國的人,便能再回歸這國,因此來到這裡的必須每個都是神的僕人。”

楚天驕的面色沉了下去。

他拿過楚子航手裡的箱子,猛然扔了出去,圍繞著他們的黑影迅速化作厄難的浪潮蜂蛹而至。

“談判破裂了,”他將手按在楚子航的肩膀上推了出去,“用你的聲音去啟動邁巴赫的引擎,跑!”

楚子航想都沒想,朝著車的方向發瘋般跑去,九百萬的邁巴赫,不用鑰匙,這世界上只有三個人能啟動,其中一個就是他。

已經很長時間了,這個男人說的話他很難相信,可是在這個雨夜他握著父親溫暖的手,忽然又變成了依賴父親的孩子。

他還要……

帶著想活的人走。

他離車不算遠,黑影第一時間是想要接近,但是隨著車門的迅速關合,那些攻擊就全部轉化成了交擊聲。

“當,當,當!”

伴隨著驟然的撕咬聲,令人震驚的是邁巴赫居然毫髮無傷,但楚子航無暇關顧這輛車的所謂異常。

透過擋風玻璃,楚子航看到男人猛地旋轉,長刀帶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濺開成圓,空氣彷彿凝固。

他聽見後面有可怕的聲音追了過來,血液從傷口裡湧出的聲音,骨骼在刀鋒下撕裂的聲音,混在暴風雨裡。

忽然,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風箏線斷了。

那是他和男人的風箏線,很長很長時間以來,他只有隔很久才會見到男人,但始終有一根線在他和男人之間,現在這根線斷了。

楚子航深吸一口氣,他意識到自己再不走同樣是死,於是開啟了邁巴赫的聽音。

“啟動。”

這幾乎是嘶吼著的,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居然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

“對不起,做不到。”

一道冰冷的機械合成音傳了出來。

楚子航:???

他的視線迅速上升,腳下的邁巴赫似乎正在發生什麼無法看見的變化,隱約聽到無數零件的組裝。

還沒等反應過來,面前的擋風玻璃就變成了某種更高等的金屬,視線裡是完全的透光性,外界卻是吸熱的黑色硬板,材質強而有力。

車燈化作雙眼,熾白的光柱如同雷霆,之前被長刃刺穿皮革的門板猛然折迭,化作一柄啼血的鋼刀。

被黑血染紅的痕跡依稀可見,但在暴雨滂沱狂流的沖刷之中,這些並不顯得斑駁亦或破舊,在全身折射光線的特點裡屹立路燈之下,混雜著黑色流線型的車軀,宛如一尊鋼鐵的泰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