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白的薄雲漸漸散去,幾縷熹微的輝光悄然映照在仙舟的欄杆上,淺淺金光裡幾隻鳥兒啁啾著互相起舞,歡快地鳴唱著灰黯終去,清陽款來的欣歌兒。
幾名女修士一邊交談著在長老議事堂上發生的事情,一邊欣賞著路邊輕盈飛躍的雀鳥舞影。
謝昭雲被元珊牽著手腕,他們並肩走在行廊上。
那幾名女修士遠遠見到元珊,便慌忙噤了聲,默默靠邊行著。
待元珊牽著謝昭雲走遠後,她們竊竊私語道:“謝師兄這麼好的人……竟然也成了那元大小姐的掌心玩物了……”
“誒,說不定只是謝師兄心眼兒好才勉強牽就著她……你見平時有哪個男修會去招惹她……”
“也對……她平時就冷冷的……”
……
“你要去哪兒?”
謝昭雲想掙卻掙不開她的手,只好先試探般詢問道。
元珊的笑裡挾著幾分難以揣摩的神秘:“仙舟的末尾,那裡寬闊又靜謐………很適合吹風。”
仙舟的末端是一大片空地,但因位置偏僻,人跡罕至,此時正稀稀落落地散佈著幾隻在地面上蹦來躍去的小鳥兒,見有人來,便匆匆飛去。
幾抹流雲奄忽飄來,將陽光掩卻,漸聚漸濃的雲翳在她低垂的眉眼間蒙落上一層晦影。
謝昭雲剛轉過身,便被她重重一掌猝然擊在了心口。
“元珊?”
謝昭雲捂住心口,驚訝不已,只覺心口隱作痛癢。
他低眼一瞧,只見衣襟泛溢起騰騰的魔氣,卻絲毫不見傷處。
還未待他質問,便忽生昏厥,遽然倒地。
“這是心蠱。”元珊扶住他,在他耳邊低聲道。
當時欲魔在她的靈境窺探出她的心結,便將這個留在了她的手心,給了她這個選擇。
也許它是想利用她,可如果能挽留下他的心,她願意。
……
在師兄出去以後,正躺坐在床上的梨沐澄往後放鬆一靠,重新施法喚醒了雲雀白玉佩,傳音道:“蕭澗,蕭澗?”
“在。”
“你要把那個小蛟孩帶到哪裡去呢?”
“帶回宗裡。”
“嗯。”梨沐澄點頜,這的確是個法子。
“那你知道謝渢嗎……就是,你之前在秘境裡用靈識探察的時候,還發現過哪些與我們一樣從外界進入到秘境的人……”
“哦,”蕭澗的聲音從玉佩裡傳來,“他現在應該還在秘境。除了他和那魔修,其他倖存的入境者應該都出來了……”
梨沐澄顯然還不知道謝渢也進入了轉輪之境。
蕭澗在那邊沉默片刻,考慮著是否要將自已的推測告訴她。
末了,他還是提醒道:“記得小心謝諷……他恐怕和那魔修有所勾結……”
話音未落,跫然足音忽從屏風外傳來。
“又有人來了,下次再聊……”
說完,梨沐澄把玉塞回了乾坤囊裡。
她太陽穴突突跳著,殊覺不妙。
元徹繞過屏風走過來,探了探她額頭,道:“嗯,幸好並無大礙……”
隨即他便坐到床沿,嚴辭厲色起來:“你可知,那天你們進入乾光境後,在外的所有人都遭到了歹徒的偷襲……那人,應當是個魔修。”
梨沐澄點頭。
“我們在外也遭遇了麻煩……所以為師沒能入境去保護你們……”
元徹痛心疾首,繼續道:“以後為師缺席的日子只會更多不少,為師不可能一直陪在你們身邊去一保護你們……你們更應當好好修行,學會團結……”
“你們卻……離開的離開,猜疑的猜疑……”
元徹幾乎欲哭無淚:“所以……你告訴為師,你和你師姐之間發生了何事?是因為什麼在相互鬧氣?”
頓頓,他又問道:“你身上可有千剎宗的東西?希望你能交予為師檢視一番……”
梨沐澄垂眸暗自忖測道:我給師姐看過那枚玉佩……看來,她早就知道那是千剎宗的東西了……
她知道師姐十分排斥千剎宗,可從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般誤會她……
梨沐澄只好把一枚普通的青玉佩從乾坤囊中取出遞與了元徹。
元徹接過玉佩,目光無意瞥到她身上松敞的紅衣。
他微蹙眉,轉過目光,審問道:“你怎穿這衣服,原來的衣裳破了?下次記得帶些保暖的,這不冷?”
梨沐澄一時啞然。
師傅年紀大了,為人處事實在古板拘泥得緊。
一路顛簸,她著急回來,在秘境裡時忘換掉這身紫蝶精靈給穿的妖異紅衣了;回來後,又險些果腹巨蛇,一時驚慌之後,便更忘了。
元徹又一板一眼地叮嚀她幾句才離開。
仙舟穿梭過白浩浩的流雲,進入了晞喻仙門的結界——
梨沐澄心想著好容易從秘境裡出來,終於可以休息休息了吧。
誰知剛走下仙舟,她便和其他修士一起被元徹帶到了試靈臺。
東南西北各處偌大的試靈臺上皆放置著一張一人高的先知鏡。
所有修士都正在臺下等候著。
一名女修士走上臺去,她忐忑地將手掌放在鏡面上,先知鏡白光閃過,站在鏡旁的記名長老在名單上將她的名字劃了個鉤,點頭道:“好,下去吧……下一個!”
梨沐澄也曾見過這先知鏡,是用來檢查修士身上是否攜帶魔氣的……
她發現另一邊試靈臺的人似乎更少點,便疾步往那邊行去。
攢動的人頭裡汗氣紛紜,梨沐澄一邊捂住鼻尖一邊左顧右盼尋找著空曠些的地方。
不過,這邊人的面孔怎麼都有些陌生啊?
她梨沐澄向來不臉盲,就算不知姓名,只要她見過,她就都認識。
全仙門的面孔她也是熟識了大半的……但奇怪的是,這一邊的人山人海里,沒有一個是她在仙門裡見過的。
“都是新來的……還是……”
正暗自想著應當都是從其他門派過來的修士……
梨沐澄只走神幾息,便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裡迷失了方向,順便一不小心踩到了前面一人的腳後跟——
“哇去,誰啊!”前面一人很粗魯地轉過身吼道。
梨沐澄忽略過他,朝旁邊的另一人問道:“你們來晞喻仙門有什麼事嗎?”
前面那人搶聲道:“還敢問?不是你們仙門把我們喊來做檢查的嗎?”
梨沐澄冷不丁又被身後一人撞到了肩胛,生疼生疼的,她只好點足躍起,飛離了人群。
然後她飛躍到附近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上,縱觀全場。
偌大的修場五個試靈臺,熙熙攘攘地到處都擠滿了人。
試靈臺上記名長老點名的聲音很大,每喊一聲,便能完完全全地壓倒過臺下喧沸的人群。
梨沐澄扶著大樹的粗壯枝杈,四下尋望著。
她從仙舟上一下來,便和師傅他們分散在了挨山填海的人群裡,真希望能找個熟人詢問一下情況。
在對面一片蓊鬱的繁枝密葉裡,她驀地瞥見了一道藍衣身影,琉璃藍的衣襬於蒼翠枝葉的掩映間忽隱忽現。
緊接著,她凝眸仔細瞧去,便與佩戴著白革面具的他目光相對。
那隱藏在葳蕤翠葉裡的琉璃藍衣,對她而言,很是惹眼。
梨沐澄從腰間乾坤囊裡取出那枚雲雀白玉佩,傳音道:“好巧啊,蕭太師……對面的那位,是你嗎?”
話音剛落,木頭便從乾坤囊裡把頭探了出來,倏地飛向了對面那棵樹裡。
對面的他讓木頭停落在一指尖,木頭藍光忽閃一瞬,便消散了。
梨沐澄對著雲雀白玉佩,奇怪道:“哎,你怎麼把我的木頭……”
“我才是它的主人。”
蕭澗對著玉佩傳音道:“而且,不巧……仙盟百派的所有修士都要來晞喻仙門接受先知鏡的審判……眼下這場面,真是一度混亂。”
話音剛落,他便從對面倏如疾箭般飛掠到這邊。
翛翛葉濤驟響,幾片碎葉窸窣劃落過眼睫,遍躚舞葉之後,便是他赫然而至的身影。
“蕭澗?”
梨沐澄委實被他這番突然的靠近嚇了一跳:“怎麼了?”
好端端的突然靠這麼近做什麼。
正疑惑著,他突然又伸出一指尖,抵在了她的太陽穴:“你怕我靠近?”
他驀地又與她貼近了些,他的面具幾乎要抵到她的頰面,面具下的嗓音恍如羽落沉沙,低柔而微啞:“我又不會對你怎樣……”
梨沐澄被這聲音撥撓得心底酥癢,連忙把頭往後仰避幾寸。
“不要亂動。”
蕭澗伸出另一隻手扣住她的後頸,將她扳了回來,這一下她的半張臉便幾乎貼到了他的半邊面具上。
“我是在取回之前放在你這兒的靈息。”蕭澗解釋道,“以免給你造成麻煩。”
“哦……”
梨沐澄還是想把臉往後挪挪,因為……靠得太近了,她很怕熱。
她愈往後挪,後頸卻被他扣得愈緊。
梨沐澄通紅著臉,直接被他攬過頸項,環在了懷間。
蕭澗輕聲安慰道:“不要著急,馬上便好。”
可梨沐澄真得覺得……太熱了。
他抵在自已太陽穴的指尖微涼,愈顯得自已的熱意莽撞而無禮。
她只好微側過臉深吸一口涼氣,卻不慎將下頜摩蹭到他的頸間,只覺得一陣清涼滑膩感撲簌簌從下頜蔓延開來,惹得心裡酥麻酥麻的。
尤其是他身上那股薄荷般於鼻間繚縈未絕的幽冽氣息,無時無刻不在挑撥著她緊繃的心絃……
他要是還不松的話……
梨沐澄盯向他那修淨緊緻的頸項,她微微啟唇,緩緩地低肩側頜,悄悄貼近……
不料抵在自已太陽穴的指尖倏而松下,環在自已肩頸間的暖意也隨著離開的臂膀忽然散去,迫在唇邊的修潔脖頸往旁一移:“好了……我身上粘了什麼?看得如此出神?”
梨沐澄霍地頓住,趕緊往後挪挪:“沒什麼……”
只是差點就想咬住那靡膩的脖子而已。
白革面具遮掩了他的神情,那唯一微露出的雙眸卻流溢位蠱意難掩的惑人笑意。
某一瞬間,梨沐澄恍然驚覺,她剛剛幾乎要沉溺在他綢繆織就的陷阱裡……
梨沐澄微微啟唇,她真想要問他,他究竟是否只是在取靈息。
如果只是一顆想要靠近的心,那就不需要太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然而他卻指向西南側的試靈臺,神色如常道:“那裡……應該是檢查晞喻仙門修士的地方,你可以去那座試靈臺進行檢查。不過……人太多,再等等……還有一千三百多名才到你。”
梨沐澄都震驚了,她心急口快地抓過蕭澗的衣袂,愕然道:“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如何做到的?”
面具下的他似乎輕笑了一聲,這呼氣般的笑聲卻又將她的心底撩撥起絲絲癢意。
蕭澗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換了個姿勢在枝杈間悠然坐下。
隨後他揮出指尖,瀟灑彈指,點點晶藍的靈息從指尖化出,隨後漸變成了透明狀,與風,與空氣,融為了一體。
“用這個。”
晶藍的靈息在他指尖輕盈竄躍著。
一陣翛翛風來,婆娑樹影篩落下的縷縷清光悄然輝映在他的髮間,投映在他的面龐,彷彿籠上了一層金紗,很暖,也很耀眼。
蕭澗回眸看向她,清風掀亂了覆在他額前碎髮間斑斕如夢的清光:“靈息化成無色無味的氣息,讓它在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肆意穿梭,讓它成為你的眼睛,成為你的 雙手,替你去看、去做你所有希望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