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誰被蠱惑了,也許是江晨陽,也許也包括馮老太。

對於這麼個一問三不知偏偏禮貌客氣態度良好的大美人,兩人毫無辦法。

馮老太痛定思痛還是沒法放過這個欠債人,最後在江晨陽的提議下冷著臉讓沈慕煙跟她回家,待拆了石膏後幫忙做家務看店以償還醫藥費。

三天後,從主治大夫那得了首肯,馮老太和江晨陽就來給他辦理出院了。

臉長得好就是佔便宜啊。本來馮老太自已還在良心糾結,不知道要不要給他送飯,誰知人自已就在病房裡解決了。那些醫生護士見他沒人管特意給他多訂了一份病患餐。

就連衣服都有人洗。住院的時候這人換了病號服,衣服就是護士拿到值班室的洗衣機洗的,現在重新換上那套古裝,又是丰神如玉,半點看不出救他上來的模樣。

出院的時候那陣仗更是讓人歎為觀止,醫生護士病人病人家屬但凡是個母的都忍不住來瞻仰神顏。手中被塞了一堆的水果零食。這人臉上始終帶著三分不遠不近的笑,開口必讓人如沐春風,遊刃有餘、從容不迫。

馮老太眼珠子都瞪圓了。

這就是戲文裡說的那什麼?狐狸精?可狐狸精不是女的嗎?

馮老太搖搖頭表示不解。

同來的酷哥江晨陽也有點發懵,說實話,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樣的場面,跟明星出行也差不多了。

站他旁邊還有點與有榮焉。

於是盡心盡責地給“大明星”當小弟,用兩個大塑膠袋打包了那堆吃的,帶著人出了病房。

他從他們汽修廠借了一輛卡羅拉,載著兩人往城西駛去。

沈慕煙長髮被護士姐姐給紮了個高馬尾,獨自坐在這龐然大物的後座,看著不斷倒退的建築和樹木,驚得瞳孔幾次地震。風輕雲淡了一輩子,此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子,正襟危坐緊張地一直捏著坐墊皮。

當然了,對這個世界而言,他就是沒見過世面。

沈慕煙不禁在心裡自嘲地笑了笑。

但這個能載人行走的怪物,確實是極好的。看得出速度很快,而且裡面非常涼爽,他甚至用眼神掃視了一番,卻沒發現哪裡有盛冰的地方。

馮老太卻沒他這麼忙,眼睛無神地盯著虛空的一處。這個沿海小城的收入不高,她墊出去的醫藥費是她一個月的收入,不可能不心疼。

當時她找醫生問過情況,這年輕人腦子被摔過,雖然ct做出來沒什麼,但醫學上也有很多無法解釋的症狀。只能再觀察觀察,興許過陣子就好了。

所以她只能把人帶回來,不然什麼也拿不到。

當然馮老太還有另外的私心,她本想著她救了這“姑娘”,拿捏著救命之恩,自已外孫又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天長地久,體貼照顧,說不準就能同意做自已的孫媳婦呢!即便不成,對方總能記著這份恩情,將來待她百年之後或許能幫忙看顧一下。

誰知……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想起雙目失明的外孫,心道就當帶個人回去給他解解悶吧。她是真的害怕那孩子會像他媽一樣……

如今正值盛夏,穿過陰涼的梧桐大道後,車子駛入了一條坑坑窪窪的水泥路,差點擦到迎面而來的電動三輪。

“艹”江晨陽本想罵街,想起後座這神仙似的人物,改口道:“這條路早就說要修了,到現在也沒個動靜。”

沈慕煙從窗外看去,一條筆直的石柱子旁邊立著個標識,“實小西路。”

江晨陽透過後視鏡看向後排的人,見對方一直好奇地左右打量,但即便如此,依舊氣質出眾,好看得要命。

不過看到對方身上厚厚的長袍,他把空調又打低了些,佯咳一聲,“咳咳,快到了,這片後面就是我們縣的重點實驗小學。”

很快車子停在了一個建築群的前面。

馮老太率先下了車。

見沈慕煙不動,江晨陽一把拉開後座車門,單手輕鬆把那兩袋吃的拎了出來,伸出另一隻精壯的手臂。

“到了哥們,下車吧,來,你腳不要受力。”

“多謝。”

沈慕煙這才掀開袍子,一隻手搭在對方的手臂上,跨出車廂,穩穩地單腳站在地面上。他抬起另一隻骨肉分明,肌理細膩的手,勉強擋了擋烈陽的不適。

江晨陽:“……”瞧他的儀態感覺自已像個古代攙著皇帝的公公。

好看的人,醫院住了三宿,身上還是清清爽爽,行走在夏日塵煙裡,似乎都能凝成水汽。

馮老太白了兩人一眼,這小子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要不是她好心,死在哪裡都不知道,沒想到氣派倒大。她可不會慣著他!

沈慕煙眸光掃視四周,周遭的動靜、文字都落入他的眼裡。

這個地方的文字比大月國更為簡單,有些他認識,有些他不認識,但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比如這個建築群掛著的牌子他就認出來了,“教師紅旗小區”。

江晨陽生得濃眉大眼,因為經常日曬面板偏黑,此刻低聲道:“我大姨公以前是實小的老師,前年去世了,這是單位分配的房子。”

馮老太在前頭罵了一聲,“你跟個外人說什麼!”

江晨陽尷尬地噤了聲。

馮老太當然不會給他買柺杖,好在沈慕煙甚至沒借什麼力,單腳蹦得如履平地,就連姿態也不算太狼狽。讓江晨陽看得大為佩服。

沿著主路走進去一點,就見第一棟下面有個屋子開著大門,琳琅滿目地鋪著好些商品,像是個雜貨鋪。此刻正逢正午,沒什麼人,就連櫃檯上也不見人影。

馮老太陰沉的臉一下子多雲轉晴,三兩步邁上臺階,喊道:“元元,元元。”

兩排貨架之間,很快從裡頭鑽出來一個年輕人。微笑著低頭喊了聲,“婆婆”。

這人被馮老太擋住半個臉,側面膚色看上去略顯蒼白,然而長身玉立,說不出的神清骨秀,一頭烏黑柔軟的短髮在烈陽中閃著細碎的光。細看頰邊露出的酒窩似有淺淺溫柔。

馮老太極為珍愛這個外孫,不斷地撫摸著他的手問道:“熱不熱?今天生意怎麼樣?”

“不熱,夏天水和冰棒兒賣得好。”年輕人有一把好嗓子,娓娓動聽,如穿林而過的微風拂過潺潺溪流。

“咳咳,我跟你說我要帶個人回來。”馮老太轉過身,盯著沈慕煙,卻是對那年輕人說的,“他欠我錢,就讓他陪你看店,他現在腿上打著石膏,等他好了幫你做飯收拾。”

那人這才抬起頭,朝著沈慕煙的方向“望”來。

江晨陽連忙打了個招呼,“嗨,表哥。”

“晨陽也來了。”年輕人笑意吟吟,但那雙極黑的眼珠沒半點神采和光芒。

沈慕煙心下大詫,這人原來是有眼疾。

其實旁人看到楚元麟,因為他膚色極白,眼珠卻黑得詭異,反差之大像是電影裡的鬼魅,是不會覺得多好看的。甚至有小孩看到會害怕。

但沈慕煙身為大夫卻只覺可惜,真是可惜了五官這麼標緻的好相貌。甚至,他還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你好,我是沈慕煙。”

見對方眼睛不方便,沈慕煙單腳往前一步,率先表示友好,甚至甩出了這三天剛剛學習到的見面打招呼技能。伸出一雙色澤如寒玉、修長如竹節的手。那寬袍靜靜地垂著。

馮老太和江晨陽面色複雜地看著兩人。想出聲提醒又像鋸了嘴。

江晨陽知道他表哥歷來有個毛病,極為厭惡除了馮老太之外的他人的觸碰,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尊心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沈慕煙的手還杵著,思量對方看不見,卻不想收回自已的禮貌行為,於是更為禮貌地問道:“可以握手嗎?”

楚元麟在他伸出手的時候就有所察覺,盲人的感官就是這麼敏銳。但他有些許遲疑。

從小到大,他沒什麼朋友,自然也沒有人上趕著要跟他交朋友,從而鄭重地與他從正兒八經的握手和自我介紹開始。

所以他並沒有遇到很多不想觸碰卻避不開的狀況。

但今天這人,顯然沒有成年人社交該有的自覺和圓滑。

再拖延下去就太失禮了。

他勉強伸出一雙略顯蒼白的手,在虛空中不過探尋了兩秒就察覺到那隻主動靠過來的熱源,他儘可能小面積地與之交握,輕輕說了句,“你好,我是楚元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