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大月靈樞谷。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幽靜的竹林裡,淡月當空,冷風簌簌,吹起零稀落葉,也吹起了黑衣人的蒙面巾。
沈慕煙右手持著一管通體漆黑的玉簫,一下又一下地擊打在左手的手心。
他的臉上掛著溫和的淺笑,似漫不經心又似盡在掌握。
青年見狀也不裝了,乾脆地扯去頭巾和麵巾,露出一張清逸冷峻的臉。
他將寒光泠泠的劍尖直指對面一襲白衣的男子,“沈大族長果然好本事,這都能被你發現,看來今日咱們非得有一場惡仗了。”
沈慕煙挑了挑眉,注視著對面這長相出眾的青年,“我自問待你不薄,救你回谷,視你為知已。”
鍾羽默了一瞬,握劍的手緊了緊,嗤道:“我若不是裝成重傷之人,怎能入得這靈樞谷,又怎能取得寶物?!”
沈慕煙玩簫的手頓住,嘆了口氣,“不愧是離夢宮的第一影子,對別人狠便算了,怎滴對自已也這般狠?”
鍾羽薄唇翕動,“廢話少說,寶物今日我是一定要取的。是你先動手還是我來?”
沈慕煙搖搖頭,“就沒有旁的法子?”
鍾羽冷不丁反問:“難道你願意拱手相送?”
沈慕煙思考了片刻,“也不是沒有可能。”
鍾羽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
只見沈慕菸嘴角笑意更甚,片刻後指著自已的心口道:“其實所謂我族活死人肉白骨的秘密,是一種叫雪魅的蠱蟲,歷來由我族的族長以精血供養,你若想要,得來取我的心頭血。如此……”
他頓了頓,道:“你、還要嗎?”
鍾羽作為難得的武學天才,七歲殺人時手都不會抖一下,然而此時他的無名劍卻在不可抑制地微顫。
可最終殺手的使命和冷情佔據了上風,他殘酷堅定地道:“要!”
說罷那無名劍便迅速向沈慕煙刺來。
沈慕煙蹙眉,他本是能躲開的,可不知為何他還是想賭一賭。
接著,他就見青年的冷峻眉眼近在咫尺,一陣銳痛從胸口處襲來,鮮紅的心頭血沿著劍尖的紋理滴落。
沈慕煙垂眸,嗓音澀滯,帶著點無奈,“你這麼篤定我不會還手是不是因為你心裡知道,我其實待你很好。”
鍾羽默不吭聲,心中泛起密密麻麻本不該有的疼痛。
少頃,他涼涼道:“你指望一個殺手良心未泯實在天真。”
沈慕煙兩指捏住刺入心口的劍尖,腳下有一瞬的不穩,臉色蒼白地笑了。
“你還是不懂啊鍾羽,我娘曾說過,但要行好事,莫去問前程。我待你好是因為你我性情相投,相處愉悅,當下我便願意交你這個朋友,哪怕你來歷不明動機不純……”
鍾羽不可避免地瞳孔震顫,“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沈慕煙:“天機閣與我家有姻親關係,那是無所不知的情報門派。”
他站直了身體,混著高深內力的掌風向青年拍去。
鍾羽收劍後退,目露驚駭地看著這人又露出往日老神在在的模樣,彷彿那一劍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畢竟是武林上聲名顯赫的醫毒世家,族長體質特殊,輕易傷不了。
可鍾羽卻察覺到了那顯而易見的失望。
沈慕煙笑笑:“其實你騙了我,我也騙了你。雪魅並不需要心頭血,它受我控制,只要我願意,隨時隨地都可取出。”
“那你為何?”鍾羽心中猛得鈍痛,下一秒又反應過來,這人用心頭血試探他,卻是在問他的真心。只可惜他毫不猶豫地把劍指向了他。
事已至此他無話可說,也無顏面討要至寶,只得迅速退開幾步,喉嚨裡含著一口腥甜,悶聲道:“告辭。”
沈慕煙默默看了他幾眼,說:“一路平安。”
等沈慕煙再次收到鍾羽的訊息時,卻是他的死訊。
原來任務失敗的代價竟是這樣得殘忍。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
沈慕煙去檢視過他的墳墓。
墓誌銘是宮中的同伴照他的遺願寫的,只有四個大字,“不必再見。”
回憶拉回到現實。
“所以沈慕煙,既然你對我從來無意,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青年直白地質問。
沈慕煙是個非常客觀,不願意矯飾感情的人。
他捏著眉心,如實道:“當年,或許我的確對你有幾分好感,但我那時從未想過情之一事。對你,亦是為友之義。
至於你說的受你一劍,那是因為我體質特殊,你傷不了我。
知道你死後傷心,也是因了為友未曾盡到規勸幫扶之義,我十分歉疚。”
沈慕煙自問對旁人的情意並不遲鈍,但從未在鍾羽身上想過此事。是以驚訝之外也有些說不清的滋味。
鍾羽沉默良久,冷嘲道:“沈大族長果真是皎皎君子,澤被四方。對區區友人都能如此掏心挖肺。”
沈慕煙:“.......”
“可我最討厭君子了。”鍾羽漠然道:“尤其是你。”
沈慕煙笑笑,卻似鬆了口氣,“討厭就討厭吧,我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
眼見天都快亮了,沈慕煙道:“抱歉,我得回了,元麟看不見我,一晚上都不會睡的。”
鍾羽低垂了眼眸,“就那麼喜歡嗎?喜歡到甘願為他放棄親人和族人,放棄你靈樞族聖子和族長的身份地位?”
“喜歡啊。”沈慕煙正色道:“應該說,我愛他。”
“元麟肯為了我放棄一切回到大月,我卻不願意他一無所有地重新開始。我已經適應了此地,身為丈夫,遷就妻子是理所當然的事。”
鍾羽冷嗤一聲,“你想多了,溯天法陣的能量,最多隻能支撐兩個人穿梭時空。我是不可能留在此處的。”
沈慕煙嘆道:“天意如此。”
他忽地笑了笑,“那能不能託你帶點東西給我的爹孃和族人?我總要讓爹孃知道他兒媳是什麼模樣吧?”
鍾羽的臉色一寸寸裂開,“沈慕煙,你還真是厚顏無恥~”
沈慕煙對“厚顏”這件事受之不愧,“啊,所以,我真沒什麼好的。”
鍾羽閉上眼,不再理會,“滾吧。”
“告辭。”
沈慕煙轉身,突然想起什麼,多問了一句,“你.....之前跟元麟說什麼了?”
鍾羽睜開眼睛,露出個自嘲般的淺笑,“我說我跟他的眼睛長得很像,不是嗎?”
沈慕煙臉一黑,“鍾羽!”
青年笑得有些邪氣,“你倆不是情深意篤嗎?不過一點兒小考驗,你該很有信心才對。”
沈慕煙拔腿就走。
青年在他走後將那把匕首拔了出來。
寒光四射的刀身映出他的眉眼。
“真的很可惡啊沈慕煙。”
他茫然四顧,喃喃:“可我找了你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