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得不錯。”
沈慕煙長腿一邁,三兩步走近楚元麟,大掌搭在他的肩上,稍稍使了點力。
楚元麟低眉,看上去極不適應旁人的誇讚。
裴峰湊熱鬧,“元麟鋼琴彈得只能說一般,但是簫吹得很好。”
“哦?”沈慕煙眉梢微動,不知想到了什麼,低頭看向對方紅潤的耳廓,溫聲道:“我想聽。”
“沒有那麼好。”楚元麟站起身,“只不過比鋼琴更有條件練習。”
“他說你鋼琴一般,我覺得已經很好了。那你的簫該有多出色?”沈慕煙牽著他往外走,重複:“我想聽。”
楚元麟怔怔地被動跟隨,心裡早已應聲,“好”。他緊張地琢磨著該吹哪首曲子。
裴峰請他們到前頭自已的辦公室,四周白牆上掛著各種樂器,中間有一紅木長桌,上頭擺著一套茶具。
他取了一管紫竹簫來。
“來,元麟,試試。”
楚元麟好似能察覺到兩道灼灼的視線,有些不自在。此處琴行除了售賣樂器,還有教室供人學習。一牆之隔就有輕微的古箏演奏聲傳來。
感覺自已不那麼突兀,他才定了定神,擺好姿勢,開始吹奏。
青年烏黑的眼珠似乎第一次有了情緒和光彩。
沈慕煙目不轉睛地瞧著對方,手尖點著紅木桌案,輕輕敲著。
這首曲子悠揚、哀婉。並不是他所熟知的。但技藝高超,縹緲入雲。
一曲畢。裴峰率先鼓掌,“好聽。”
沈慕煙也不吝誇讚,溫聲評價“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楚元麟詫異問道:“沈哥也聽過這首曲子?”
“那倒沒有。”
楚元麟笑道:“這首就叫做‘秋霞’,你要是從沒聽過,那是真的會聽,竟然能聽出落霞、孤鶩與秋水。”
沈慕煙不知這曲子當真叫這個名,不假思索道:“看來我還是你的知音人。”
楚元麟一愣,半晌沒說話。耳際卻顯而易見地爬上一抹薄紅。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沉默,再想接話掩飾都顯得曖昧和欲蓋彌彰,索性強裝鎮定地笑笑了事。
沈慕煙從前的武器就是一根黑玉簫,自然也是個中高手,加上過目不忘,聽他吹奏一遍,就大概瞭解了旋律。
他說:“我個人覺得你還是吹得太過蕭索了,畢竟秋日秋霞,也都是好風光。”
他含笑握住他的手,把那蕭管再次扶到他嘴邊,“樂以抒情、樂以養性,和平盛世,我希望你開開心心。”
楚元麟不知他意圖。只聽沈慕煙禮貌地向裴峰借了一張古琴。
“我倆合奏一曲,如何?”
楚元麟有些興奮,“沈哥會古琴?”
“嗯。”沈慕煙心道君子六藝,琴為正統,巧合的是,他和楚元麟一樣,最擅使簫。
不過他是不會搶了這位小朋友突出的長處的,又不是爭奇鬥豔,理當琴瑟和鳴。
“我們就彈那個清心普善咒吧?”
沈慕煙是個電視迷,最近看了部《笑傲江湖》,雖然覺得戲子們演的武功不是那麼回事兒,卻也十分喜歡那個故事,偷偷記下了兩人琴簫合奏的旋律。
這曲子,楚元麟還真會。
兩人一坐一立,跌宕磅礴的曲音沁人心脾,彷彿到瀑布下洗刷了一番,讓人通體舒暢、心明晚亮,情緒就這樣一點點高興起來。
世間煩惱苦楚,一掃而空。
他們的合奏是那麼的和諧,默契。楚元麟默默回想著沈慕煙的話,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電視裡合奏的可是一對愛侶啊!
這麼一想。耳朵尖又紅了。
裴峰抱臂而立,時而伸手去摸摸鼻子,都有些不好意思打破這美好的氛圍了。
沈先生這相貌,這談吐,還有這樣好的琴藝,那鐵定不是普通人啊!他現在不擔心元麟了,與這樣的人同行,哪怕是一陣子,應該都是不錯的體驗。
後來沈慕煙又讓楚元麟吹了一次《秋霞》,只是這次有他彈琴相和,簫聲中悲苦哀怨之意散去,盡是病樹前頭萬木春的曠達遼闊。
“嗡——”
曲盡,那清古空靈的餘韻仿如綿密的蛛網,楚元麟好像在自已的意識裡,看到它強勢地穿過面板肌理,狠狠地包裹住胸腔裡的那顆心臟。再不能逃。
“叮咚、叮咚。”心如擂鼓,震耳欲聾。
一瞬間表情風雲變幻。楚元麟畢竟不是完全不知事的,他在這雜亂無章的節奏中輕易發現了自已一個不得了的秘密。
他十分喜歡這個人。
遠在友情之上。
心念至此,他迅速低下頭。假裝撥弄那張古琴,悄悄掩下全部的情緒。
他對“同”沒有概念,自然不會像江晨陽那般惶恐。只是最初的喜悅之後,又很快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
悲觀的人往往習慣性預設不利於自已的結果,由此來與自已達成和解,從那偶爾的成功中汲取一點甜。
比如現在,他就好似看到了自已求而不得的結局。
可只要這人還在身邊,他就會像那守著財寶的巨龍,貪婪而可恥地拼命留住他。
從前很少會開口說自已想要什麼,但這次他在心底一遍遍地求,跟那要不到糖的孩子似的,反覆呢喃:他好想要這個人啊。
琴行消磨許久,楚元麟心思百轉千折,說句柔腸萬千也不過分。臨走還有些意猶未盡,依依不捨。
但他們需回去接外婆的班了。
裴峰給沈慕煙留了名片。“願不願意來這裡做個古琴老師?”
這縣城裡很少有人學古琴,自然也難尋老師。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倒是一些有錢的少婦有這些小眾癖好。何況沈某人長這麼帥,裴峰預感這些姐姐們一看到臉就會暈頭轉向地交錢了。
沈慕煙的確著急掙錢,但他會彈不會教,而且這裡的古琴譜與大月的琴譜大機率不會一樣。
“這個就不必了,但可不可以麻煩裴先生幫我留意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
裴峰人脈廣,他不知沈慕煙來歷,私下裡懷疑他大概是個體驗生活的貴公子,就應了,“元元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會幫你打聽。”
沈慕煙再次道謝,然後牽著楚元麟的手去街頭坐公交車回家,
與此同時,江晨陽回到汽修店後沒多久就下了班,叫了一群哥們直奔陳氏燒烤大排檔。
他被今天的事情驚到了,抓心撓肺得急需啤酒燒烤填滿躁動的心。
“江哥。”好哥們吳亞偉其實比江晨陽還大幾個月,但晨陽這人爽快,豪氣,為兄弟兩肋插刀,這班子人都真真假假地喊他江哥。
吳亞偉拿起一杯雪花與他碰了碰。問:“咋滴,美女沒追上?”
江晨陽心想真是個美女就好了,那他就是死纏爛打、就是表哥也喜歡,他也絕對不會放手。現在,他還沒搞明白自已怎麼回事呢?!
但這事不方便和兄弟們講,就怕他們笑死自已。
“唉!”又是一聲嘆息。
幾個兄弟面面相覷。吳亞偉搖搖頭,神情莫測地掃視了一圈,“不對勁,你們啥時候看到江哥這副模樣?怕不是真被拒慘了吧?”
“屁!”江晨陽被新烤好的羊肉串燙了嘴,正心煩意亂呢,聽到他們嘀咕,惡裡惡氣道:“膽兒肥了,編排我?”
吳亞偉嬉笑一聲,“你給哥們看看美女的照片,我們幫你分析分析,人多力量大嘛!”
“滾。”江晨陽笑罵一聲,“沒照片。”
“啊,江哥你混得也太慘了吧,連個照片都沒有啊?”另一個小學徒好奇得不行,“那長啥樣你給我們說說。”
江晨陽想了想沈慕煙的樣子,莫名心虛,“就非常、非常的好看,跟天仙似的,站商場門口,沒人不看他的,你們懂吧?艹,氣質太特麼好了。”
吳亞偉聽他說了一連串誇獎的話,把空的啤酒罐捏得吱嘎作響。“哦~”他的語調綿長微揚,“你就是饞人家身子吧哈哈哈!”
“籲~”周邊的年輕人都笑瘋了,全是喝倒彩的,接著就是啤酒罐敲擊桌面的咚咚聲。
江晨陽鬧了個大紅臉,拍桌而起,勾起吳亞偉的脖子就是個挾持動作,“放你孃的狗屁!!我饞你!”
吳亞偉頓時渾身起雞皮疙瘩,“擦,你別說那麼噁心。我可不搞基。”
“噁心”這話一落,江晨陽神情微凝,緩緩放開了他,沉默許久,才狠狠咬下一塊炸雞翅。悶聲幹串。
這家燒烤店的老闆看他們消費得多,還多送了十個串給他們。
出來送東西的人有點眼熟。
江晨陽定睛一看,好傢伙,橫眉冷對瘦高個,像是今天在商場跟他爭執過的那個女人。
叫什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