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李穆之出門了。內殿之中,幾位小侍女正忙碌地灑掃。今日正值灶神節,府內上下一片忙碌,灑掃除塵,沐浴迎新,張燈結綵。

末藥也出門前往積善寺。這些日子以來,她始終陪伴在李穆之身邊,連扶濟院的活計也暫且告了假。積善寺門外,人們紛紛前來上香,祈求來年平安順遂。末藥的心思卻不同,對她而言,這寺廟裡的佛像讓她有醍醐灌之感。

佛殿內,人群熙攘,排隊上香。末藥避開熱鬧人群,沿著迴廊緩行。“你在探望老友嗎?”末藥一驚,她轉身回望,只見蕭展正緩步而來。

“蕭公子。”

蕭展盯著末藥出神,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我一路跟著你來到這裡。”

末藥驚訝得嘴巴微微張開,眸中盡是疑惑。

蕭展並未多做解釋,只是深深地看了末藥一眼,笑道,“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一輛馬車緩緩駛出東門,向著京郊駛去。一片曠野,積雪仍未完全融化,白茫茫一片,似從未有人踏足過。末藥掀開窗簾,望著外面景色,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古柏參天,鬱鬱蔥蔥。蕭展在一旁註視著末藥,她的神情驚奇,目光清澈如水。

“如此美妙之地,為何卻不見人跡呢?”末藥感嘆道,目光依舊停留在窗外景色上。

馬車停在山腳下,一條蜿蜒曲折的臺階延伸而上,直通天際。近看之下,樹木參天而立,披著一層暗綠外衣,枝頭仍殘留著點點雪。

末藥立於石階前,仰望蒼穹,只見樹枝繁茂,遮天蔽日。若是炎炎夏日,此地定會十分涼爽,眼下正值隆冬,寒意侵襲全身。四周一片靜謐,唯有不知名的鳥兒偶爾發出幾聲清脆的嘰喳聲。

石階上的積雪已被細心清理,末藥沿著臺階,拾級而上。末藥邊走邊環顧四周,連日來的疲憊,在這幽靜寒冷的山間,都被卸下。

“小心腳下。”

“末藥……”末藥突然對著路側密林呼喊,回身暢快道,“總想大聲喊出來,你也試試吧?”

蕭展啞然失笑,他清了清嗓子,大聲喊道,“末藥……”聲音在林間迴盪,驚起了幾隻棲息的鳥兒。

“蕭……”末藥大笑起來,笑聲在山谷間迴盪。

一隻不知名野獸突然出現在前方臺階上,遲鈍地打量著來人。末藥緊張地靠在蕭展身後,探頭望去,疑惑道,“看起來不像是鹿啊。”

“別擔心,這是孢子,不會傷害人。”蕭展俯身安撫著末藥,話才落,那孢子突然向他們衝來,末藥一驚,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倒去。

蕭展身形一閃,飛身而起,穩穩地落在末藥身後,雙手將她托起。四目相對,末藥緊緊攥著蕭展衣袍。

在山腰一轉彎處,李穆之遠遠地注視著這一幕,他望著緊緊相擁的兩人,半晌後,轉身默默離開。

鄭右丞一臉為難地對夫人道,“聖上雖未下詔,但右將軍府一旦建成,便是他們擇日完婚之時。夫人啊,你得好好勸勸玉儀,她這般執著,又能如何呢?”

門外傳來“哐啷”一聲響,鄭玉儀全身顫抖著,她再也無法抑制,衝進屋裡,顫抖道,“李穆之……要完婚了?”

鄭右丞夫婦面面相覷,神色擔憂,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父親!”鄭玉儀的眼眶已盈滿了淚水。

“玉儀,莫要如此傷心欲絕。為父定會再為你物色一門好親事,你千萬不要為此想不開。”鄭右丞滿心憂慮地寬慰著女兒,同時向鄭夫人遞去一個眼神。

“究竟是哪家女兒?”玉儀仍舊執著地追問。

鄭右丞無奈地扭頭望向夫人,深知女兒傷心已難以避免,“中書家小女。”

在返回府邸的路上,末藥懷抱一束剛從山間折下的梅花,沿著湖邊蜿蜒小徑,她不時地湊近花朵,輕嗅那縷縷幽香。

天色昏暗,凝紫院的夜盞已點燈,末藥加快腳步,她想將這些花給他看。

凝紫院門口,四葉正探頭張望,見末藥歸來,面露喜色,“姑娘,您可算回來了。”

她迎上前去,拉著末藥來到牆外一株樹下,四處張望了一番,確認無人,才低聲開口。

“姑娘,倘若公子真娶了別人,姑娘會怎麼辦呢?”

“四葉,你怎麼會這麼想呢?真是傻了不成?雖然他還有些神志不清,但他是李三郎啊,怎麼會捨棄我呢?”末藥笑嘻嘻地嗅了嗅梅花,她覺得四葉有些過於擔憂了。他的確發生了一些變化,但他受傷了,現已大為好轉,這已是萬幸了。至於其他的,她會慢慢等他恢復。

四葉哭笑不得,姑娘一心一意想著公子。

“姑娘!奴婢不是在玩笑,現在是認真提醒您。在這府裡,奴婢與姑娘最為親近。奴婢就問您,萬一公子真娶了別人,您該如何自處呢?”四葉變得沉重起來。

“從未想過,我也不知。”末藥黯然道。

“原本不想告訴姑娘,生怕您會傷心。但思前想後,覺得總有一日您會知道。與其讓您晚些時候難過,不如早些知道,您就不會再抱有念想,也能早點為自已打算。”四葉有些哽咽,她深知末藥對公子的深情厚意。公子在府裡時,末藥悉心照料;公子不在時,她又牽腸掛肚。那些日子,末藥總在廊下徘徊,滿心都是公子。如今公子受傷,末藥更是勞神費力,一心撲在他身上。

“他真的要娶親了嗎?!”末藥顫聲問。

四葉不語,片刻後,點了點頭。末藥懷中的梅花落了一地。

“為何今日晚歸?”李穆之淡淡地問,仍舊注視著手中書卷。他坐在案几前,在燈下讀書。

末藥將藥碗輕輕放在案几邊上,努力平復心緒。她不斷地在心中默唸:“不要自尋煩惱,不要自尋煩惱!”她微微舒了一口氣,無力道,“只是貪戀山間美景,便回來得晚了些。”說完,她將小几上的點心端了過來,仔細地放好。

“末藥手上還有些事情要做,先回去了。”不等他回應,末藥便轉身欲走。

“你總是這樣不懂規矩?”李穆之言語間帶著鋒利的寒意,冷峻的眼眸中透露出鄙夷之色。

末藥僵在原地,一把刀穿心而過。眼前的他變得如此陌生,這還是三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