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這畫看著有些念頭了,這畫上之人是誰。”
顧世橋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情緒,隨手將山水畫擱在桌上,目光投向牆上的已經泛黃的仕女圖。
“這是永平三年,當年外祖父被貶外放的時候,同窗所贈,畫上之人,不知是誰。”
他似乎像是想到了什麼,似是無奈地笑了一聲,“當年因御前失言被貶延德,那地方山高水遠,窮僻之地,哪裡來得美人玉簫,友人打趣的畫作。”
陸讓的視線落在角落的落款處,沒有姓名,也沒有印章,只落了個永平三年,秋分。
這畫,一直掛在這裡沒有換過地方,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難道他覺得眼熟,原是他就在這畫上見過。
外祖父是愛好詩畫之人,而他只為了科考而讀書,對詩畫並不感興趣,因而外祖父書房的這幅畫,他從來沒有問過來源。
顧世橋看著這個少言寡語的外孫,“你從小不喜詩畫,今兒怎麼對外祖父書房裡的一副昔年舊畫感興趣。”
陸讓迴轉過身,眼眸微垂,“只是瞥見畫上的詩句有些耳熟,前日裡孫兒因衙門裡的事務繁忙,赴約遲了些,待趕到時,赴約之人已經走了,只留下這樣一張字條。”
“哦?”顧世橋來了興趣,“是哪家閨秀。”
陸讓,“不是什麼名門閨秀,只是一個市井鄰里。”
顧世橋的唇角微微勾起,“名門閨秀也好,市井鄰里也罷,外祖父上回已經同你說過了,我沒那麼多規矩,你若是不想說,外祖父便不問,什麼時候你想說了,再告訴外祖父也不遲。”
陸讓頓了一瞬,沒有接話,而是從懷裡拿出幾張紙,“孫兒今兒前來是為了其他事。”
他將幾張紙一一展開,“近來的學子案,都是豐山人。”
“這些人很是奇怪,幾乎都有著沾親帶故的關係,所有的關係中,沒有仇家,但都是一刀斃命,手段利落乾淨。”
“豐山縣不大,下屬的城鎮村落百餘個,這些學子雖然不是一個村鎮的,但梳理家眷資訊,重疊最多的地方就是,南橋村,白寺村。”
說到這兒,陸讓抬眸,“我記得祖父的籍貫就是豐山白寺村,算起來,祖父已四十餘年沒有回豐山了,這些人算起來都是外祖父的後輩。”
顧世橋點了點頭,看著這些紙上訊息,這些人祖父祖母,或是外祖的名字,皆是“世”字輩。
“都算得上。”
“以往豐山籍的學生,我都會留幾日同他們說說話,十里八鄉,都是拐著彎兒的親戚,駁了誰都不好。”
“前幾日這事兒一出來,我便讓老周閉門謝客了。”
陸讓,“外祖父可見過這些學子?”
顧世橋,“只見過一人,叫什麼英的那個小夥兒。”
“顧良英。”
“對,顧良英。”顧世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那日說起,他的祖父算是我堂兄。”
“同宗後輩,遠赴而來,我理應照拂一二,可今年的主考官是我門生,為了避嫌便沒有讓他在府裡歇下,沒想到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陸讓從桌上的那一疊紙中,抽出一張,“顧良英年三十,家中長子,已娶妻,尚有一子正在襁褓,家中曾在豐山是富戶,其父親不善理家,到現在靠著祖上留下的田地度日。”
“其祖父,顧世椿。”陸讓將那張寫滿了顧良英生平的紙放在桌上,“外祖父可還記得。”
顧世橋看著桌上紙,看向外孫,“你懷疑外祖父。”
陸讓垂首,“不敢,只是照例詢問。”
顧世橋轉身在書桌後的凳子上坐下,好半晌後才道,“我出來的時候約莫同你一般的年紀,第二年被貶,只因無顏見老父,我沒有回去。”
“在任上三栽,好不容易做了些政績,準備回鄉時,山匪來襲,耽擱了回家的行程,等忙完衙裡的大小事宜,豐山老家傳來訊息,老宅失火,爹孃……”
“此後。”顧世橋的眼中泛著淚花,“此後我再沒有回過豐山。”
“顧世椿是隔房的堂兄,年少時在族裡的學堂一起讀過書,已經四十多年沒有見過,音容相貌皆已在記憶中消散,若不是這孩子尋來,我也幾乎快忘了豐山舊事。”
陸讓看著外祖父發紅的眼眶,垂在身側的手指輕捻,視線再次飄向牆壁上的掛畫。
周管家侯在門口,“大人,酒菜已經備好,和三公子邊吃邊聊吧。”
陸讓的身形一頓,“還請外祖父見諒,豐山的案子還未結,孫兒無心喝酒,等這案子瞭解,孫兒定帶上好酒再來賠罪。”
顧世橋站了起來,“這案子已經震驚朝野,你且忙去,待案結之日,再來陪外祖父喝兩杯便是。”
“孫兒告辭。”陸讓雙手抱拳。
“嗯,去吧,公務要緊。”
周管家看著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的三公子,只能輕嘆一聲,“以前三公子隔三差五就會回來一趟。”
顧世橋走到那副舊畫前,“孩子大了,已經由不得我們了。”
他舊畫取下,“拿去燒了吧。”
“這……”周管家接過掛畫,這畫已經在大人的書房掛了幾十年了,怎麼今日要燒了?
顧世橋重新回到書桌前,“舊物而已,該換新的了。”
他將剛剛畫好的玉渡山遞給周管家,“把這副畫拿去裝裱。”
周管家直覺大人換畫的舉動應該與三公子有關,“是。”
他拿著新舊兩幅畫走到門口,又轉身,“大人,新畫掛在何處?”
顧世橋看著空空如也的牆壁,“這面牆掛了這麼多年的畫,現下少了還是有些不習慣,那就還是掛在原處吧。”
周管家看著舊畫只覺得可惜,其他不知情的大人來過府中見到這畫無一不誇讚,只知太傅極善山水畫,沒見到仕女圖也畫得如此精妙。
燒了,還是怪可惜的。
周管家攔住一個小廝,“把這拿去燒了。”
小廝雙手接過,“是。”他剛轉身走了兩步,又被叫住。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