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鴻飛手指在地圖上劃過,說道:“日軍強大的海上機動能力完全超出了我軍一慣的理解,其海軍艦船一個航次可以保證搭載2個師團齊裝滿員進行遠距離跨海運輸。”

宋鴻飛又沿長江劃到杭州灣北岸:“我軍海軍羸弱無法出戰,空軍已殆盡,日軍憑藉絕對的海空優勢和機動能力,這段200多公里長的區域,它們可以任意選擇登陸區域。”

桂率真道:“九國公約會議召開在即,島國也求勝心切,千方百計找我軍防禦的薄弱環節,戰略登陸迫在眉睫,企圖一戰定乾坤,在國際干預前造成既成事實,佔據有利地位。”

桂率真又長嘆道:“不論日軍在哪裡登陸,4個師團又1個旅團,這十多萬的精銳生力軍加入,足以決定淞滬戰場勝負。”

三人都屬國軍精英軍官,他們很清楚,我軍兵力不足以處處設防,戰場機動能力又遠遠不及日軍,一旦被突破一處,只怕久戰疲憊的我軍已很難封堵日軍擴大突破口往縱深發展,甚至會全線動搖。

從戰術角度看,“一.二八抗戰”之時日軍也已有在兩翼登陸的先例。但如今貧弱的國力和高昂的傷亡,卻使得國軍無可奈何,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將有限的兵力用於形勢更加嚴峻的一線,以救燃眉之急。

他們三人只能黯然嘆息。

宋鴻飛說道:“日軍熱衷兩翼迂迴包抄,杭州灣登陸是必然的,直捅我軍後腰,使我軍腹背受敵,只是無法預料它們到底會在此投入多少兵力。”

他又道:“日軍也不是沒有弱點,要是沒有優良的港口碼頭,其野戰登陸能力就極大受限,需換乘小型舟艇進行搶灘,一個梯次只能保證聯隊級別的登陸,行動遲緩,逐次舔油,才能繼續往陸上發展,這是我軍防守反擊最好的契機。”

宋鴻飛嘆道:“我們要是有強大的海軍,或者足夠的航空兵,趁其需停泊外海換乘舟艇之際發起攻擊,就可重創其艦隊,讓日軍不敢如此肆無忌憚實施登陸。”

邱雨庵無奈地嘆道:“哎!鴻飛老弟,別說有海軍和飛機了,現在我們連山炮和野炮都無比奇缺!”

宋鴻飛苦笑著道:“狡猾的東洋鬼子,就是趁你還沒能變強的時候驟然發難!要是讓我們準備好了,它還敢來嗎?”

三人只能默然無奈。

宋鴻飛又繼續道:“前期抗登陸的經驗表明,只要我軍能夠成建制的及早進行準備,依舊能夠阻滯日軍攻勢,將戰線壓制在海岸5公里以內,使戰局陷入對峙僵局,寶山和羅店血戰已證明了這一點。”

桂率真和邱雨庵兩人都細細思索著。

桂率真說道:“早前軍委會認為杭州灣最適合登陸的金山衛一帶,水淺、灘塗淤泥也較多,日軍大兵團機械化部隊受限,很難將超過一個師團的兵力送上岸。”

邱雨庵道:“金山衛,明朝時期這一帶就是倭寇進犯我沿海的主要路線之一。”

桂率真看看部署圖,說道:“擔負杭州灣海防的有第8集團軍28軍的2個師等部隊,歸右翼軍張向華總司令指揮。第8、第10集團軍防守蘇州河以南、浦東以及杭州灣的廣大地區,為應對松井石根的猛攻,兵力不斷被抽調,現在杭州灣還有多少部隊就難說了,希望張總司令已有應對之策吧。”

宋鴻飛繼續說道:“兩翼迂迴、中間突破是日軍的慣用戰法。我軍將領受限於長期內戰的軍事思維,一貫是注重正面,忽視翼側,將大量兵力配置在防禦一線。”

“在金陵整訓過的部隊多少接受過彈性防禦戰術的訓練,但根深蒂固的思維很難短時間就能扭轉,並且我們學會成長,日軍也不是笨蛋,不會不變革,更何況它們已投入了更多的飛機、重炮、裝甲車輛,火力和機動能力都大大加強了。”

他又道:“我總隊輕武器佔優,可保證彈性機動防禦有足夠的火力密度,我們防禦的寬度和縱深還要再拉大,層次配置還要再加多,充分發揮‘民24’通用機槍的戰術運用,這是我們對付敵優勢重火力大規模殺傷的辦法。”

“作戰部署必須注意翼側防護,兵力多囤少擺,前輕後重,還必須要留有足夠的預備隊,以封堵敵人的突破口,應對敵人的迂迴包抄。”

桂率真點點頭,道:“就按這麼辦。雨庵,你和參謀處萬處長牽頭,切實抓緊了。”

“是!”邱雨庵道,“我立即組織參謀處,形成詳細的作戰指導下達到各單位。”

從內心上講,宋鴻飛並不贊成軍委會高層這種將教導總隊用於蹲坑填線的作戰方式。

他認為教導總隊應作為戰略機動部隊使用,靈活機動地用於戰役上的薄弱環節,而不是‌以已之短搏彼之長,用於一線填坑白白消耗掉。

宋鴻飛沉默了一下,嘆道:“縱觀整個淞滬戰局的戰略,日軍處處主動,我們只能疲於應對,顧此失彼,偏偏我們最缺戰役預備隊。”

邱雨庵亦嘆道:“尚未參戰,我已切實感受到了,日軍不過數個師團,怎麼這麼難打啊。”

桂率真無奈地嘆道:“我們是以一個貧困落後的農業國家,對付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國。20年的內部混戰,消耗了我們太多的元氣了,艱難困苦,百廢待興。”

宋鴻飛道:“即使不計重灌備火力的差距,日軍一個師團戰時編制可高達2.8萬人,我軍一個師編制9000人,就算是精銳的中央軍調整師也要3個師才能與之抗衡,更別提我軍普遍都空餉缺編,有的地方軍一個師也就五六千人,5、6個師才頂日軍一個。”

宋鴻飛又接著道:“日軍有著完善的預備役和補充兵制度,對一線作戰部隊的補充是很迅速的。”

他接著道:“日軍規定2年現役期滿退伍後即轉入預備役,預備役期滿轉入後備役,它們還有國民兵役制,平時組織進行軍事訓練,戰時接受徵召補充入伍。”

“戰前的17個常設師團成立了幾十年之久。以2年兵役期計,每個師團10年內就可以輪番訓練出10幾萬的後備兵員,隨時補充到這個師團中,相當於二次入伍重新在老部隊服役,在火線就可以即缺、即補、即戰,戰鬥力不減。”

“所以日軍所謂僅僅一個師團的番號,但並不代表兵力只有2、3萬人,即使不算額外配屬加強的部隊,有時候前後補充能達到4-5萬人。”

“這就是為什麼日軍一線部隊傷亡這麼大,卻還能持續作戰的原因,像它們最早投入淞滬的第3、第11師團,儘管傷亡重大,但經過多輪補充兵員後還能繼續作戰,這也給我軍造成‘它們怎麼也打不完’的心理落差和畏懼感。”

邱雨庵由衷佩服地道:“鴻飛老弟,你研究得真是詳盡無比!”

“這個傢伙對日軍戰術戰法的研究從‘九一八’的時候就開始了!”桂率真笑著說道,“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到中央軍校、陸軍大學授課的,百里將軍都讚歎不已呢。”

宋鴻飛只是淡淡笑了笑,又道:“這也是一個國家軍事實力強大的體現,但我們在這方面實在差得太遠了。我們教導總隊和中央軍已完成調整的部隊還好,補充團都經過戰術訓練,也有戰鬥力。”

宋鴻飛繼續說道:“有些省份來的補充團甚至都是一群放下了鋤頭剛學會打槍的老百姓,身體素質差,軍事技戰術水平完全沒有!說真的,我都不忍就這樣讓他們上戰場,這與送死無異。”

桂率真嘆息道:“我們沒有這個條件和能力,國家剛剛在35年開始實施兵役法,內戰打到37年才結束,短短1年多的時間根本編組不了多少後備兵員,也缺乏系統的動員準備。”

國情就是如此,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一線急需補充時,只能採用割肉補償的方式,將一個個後備補充團送到戰場,拆開打散使用到各處陣地上,這也是不得已為之的辦法。

他們三人都很清楚,兩軍在技術和裝備上有巨大的差距,淞滬戰場上日軍現代化多兵種聯合的優勢體現得淋漓盡致。

在懸殊的技術鴻溝面前,很多時候也無法用謀略、戰術和指揮去彌補這種差距,往往被對方壓倒性的火力優勢輕易抹平。

但我軍又只能依賴於以謀略、戰術和指揮去彌補,完全是憑著一腔熱血前仆後繼,用血肉來填。

落後就要捱打!

這句話,這一刻,讓三位國軍精英軍官如此深刻無比又痛惜不已地切身感受到了。

裝備不夠,戰術來湊!

鋼鐵不足,血肉來抗!

這是一個弱國的悲哀。

一種帶著悲憤與無奈的悲哀。

有多少華夏軍人與他們三人一樣,在為國家貧弱落後而悵然嘆息。

有多少華夏軍人,面對強大的對手,明知不敵,也要毅然亮劍,以血肉之軀與強敵殊死較量,即使倒下流盡最後一滴鮮血。

正是無數個他們這樣的華夏軍人,在國家、民族危難的關頭,以血肉之軀撐起民族的鋼鐵脊樑,這是一種任何敵人都不可戰勝的鋼鐵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