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第一個休沐日,放學時小張都很激動,張勝晴一走,就歡快地收拾書包,嘰嘰喳喳地討論明天寫認真完課業去哪兒玩。

訓練剛開始,還是童心未泯的小孩。

無儀自然不用寫課業,他慢吞吞地收起教材,他打算先回自已的小院看看那棵杏樹,再回藏書閣。

張海琪揹著書包站在旁邊等他,“小無哥哥要回藏書閣嗎?”

張海琪已經單方面跟他混熟了,這幾天放學有時還會跟他去藏書閣待會兒。

他看書,張海琪學習。

誰知無儀竟然搖搖頭,“先去看樹。”

張海琪疑惑地歪頭,“樹?”

張海琪和無儀站在杏樹樹蔭下,黃昏的餘暉溫柔地擁抱著僻靜的院落,杏樹枝頭,嫩綠的枝椏也被塗上亮色。

已經是春天,杏樹長得很好,估計到秋天可以碩果累累。

張海琪第一次來外家,她一路被無儀抱著,沒人阻攔他。

“原來你住在這兒嗎?”她知道無儀是暫時住在藏書閣。

無儀嗯了一聲,沒把張海琪放下,他真的只是來確認這棵樹的長勢。

沒作停留,就抱著張海琪離開。

張家人大多親緣淡薄,同族之間更多的是競爭和排擠,很難有真心相交的朋友。

張海琪懶懶地趴在無儀懷裡,鼻尖縈繞著冷冷的香氣。

越過無儀的肩頭,她看見最後一抹殘陽照在隔壁院落的牌匾上,牌匾上的三個紅色大字映照得鮮豔如血色。

三四歲就開始認字的張海琪認識那三個字,慈幼局。

無儀只跟著這些小孩學習文課,他們還有很多別的東西要學。

包括但不限於發丘指和縮骨功。

第一個休沐日也是最後一個,像是安穩童年結束的象徵。

休沐日結束,這些小孩就進入了緊鑼密鼓的訓練。

童子功要吃很多苦,張家人標誌之一的發丘指,訓練過程可以用慘絕人寰來形容。

其中一種方式是在滾燙的炭火盆裡用手指夾蛋黃。

張海琪天分很高,但每天訓練結束也是遍體鱗傷精疲力竭。

無儀偶然一次發現張海琪下課之後很艱難地挪動在回家路上,他答應由他來接她放學。

夏天的天氣反覆無常,突如其來的暴雨,沒有讓小孩獲得短暫的休息時間。

訓練照常進行。

等到下課,張海琪已經渾身溼漉漉,因為縮骨功需要卸了關節重灌。她已經痛到麻木,無力再奔跑進屋簷下躲雨。

外面站著零星幾個家長,發現自家長輩的孩子忍著痛快走幾步躲到家長的臂彎裡。

張家奉行的苦難教育是實打實的苦難。

在這個冷漠的大家族,很少看到溫情的一面。

張海琪沉默地走在雨幕裡,他父母前段時間帶隊離家了,這個月一直是無儀接送他,發現他家沒人後索性讓他住進了藏書閣。

張海琪的眼眸被雨水糊住,他費力地眨眨眼,今天早上無儀跟族長走了,臨走之前說晚上可能不能按時接她,叮囑她在訓練場多等一會兒。

雨勢很大,可能是整個人浸在冰冷的雨水裡,張海琪覺得今天比以往都要痛。

突然感受到重量落在她的肩膀,一陣失重感傳來,她感覺自已懸空了。

無儀一隻手撐著油紙傘,右手抱著被披風包裹的張海琪。

張海琪在嘈雜的雨聲中被擁進一個充滿安全感的懷抱。

她怔愣地凝視眼前人,無儀的神色很冷淡,但抱著她的力道很溫柔。

張海琪眼眶泛紅,無力地把頭埋在無儀的頸窩。

小孩溫熱的氣息撲灑在無儀的脖頸,伴著撲撲簌簌的水滴,無儀忍住了偏頭的衝動。

無儀猜測,可能是小琪頭髮上滴落的雨水吧。

無儀在張家待了很久,直到張海琪放野歸來那一年。

每個張家小孩都要經歷放野,小孩獨自下墓,把明器帶回本家。

是檢驗訓練成果,也是向家族展示自已的實力。

他離開那天是秋天,他已經和張海琪一起渡過好幾個秋天,那棵杏樹每年都會結很多杏子。

他打了杏子,分成很多份,張瑞桐、張勝晴、訓練場的本家小孩都收到了他送的杏子。

最大最紅的杏子,他編了一個小竹籃,每年都裝了滿滿一籃子,送給張海琪。

張海琪已經養好傷,她在放野裡收穫了很多明器,她本就是本家核心族人,這下更是受到族內器重。

她在回來的路上,路過南方一個富饒的城市。

繁華的市井讓小張們暫時停住了步伐,他們為不引人注意,分批次進入城內。

張海琪在一家首飾店發現了一對很精緻的銀鐲。她很喜歡,用身上僅剩的一點銀錢買了下來。

跋山涉水回到本家,粗粗包紮傷口就要面見族長,看見族長身旁坐著的無儀,她暗自鬆口氣。

他們彙報完放野的成果,無儀也起身告辭。

張海琪悄悄落在隊伍末尾,心想,他好像剛跟族長談完事。

無儀快走幾步走在張海琪身旁,感覺到手心裡被塞了一個環形的東西。

張海琪看著他的動作,唇邊的笑容更深,連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流露出笑意,沒說話直接跑開了,背身揮揮手。

都沒給無儀問她傷勢的機會。

無儀目送她離去,攤開掌心,是一隻銀鐲子,雕刻的花紋像是一種花。

精美絕倫,嗅不到一絲土氣,不是鬥裡的東西。

無儀眼角微微彎了彎,似乎在笑,沖淡了身上那股淡漠的氣息。

這一幕完整的被張瑞桐收進眼底,他意味深長地笑笑,看來天授的要求之一,他完成了一部分。

讓無儀和張家建立緊密的聯絡。

一個張海琪還不夠。

無儀來得悄無聲息,走的時候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在院落的石桌上留了一個竹籃,籃子裡是飽滿碩大的杏子和幾瓶傷藥。

他想不出怎麼跟張海琪告別,索性跳過這一步。

反正他們還會見面,只希望張海琪再見到他時不會憤怒地往他身上丟杏核。

無儀的目的地離東北很遠,在遙遠的西部。

離崑崙倒是近一些。

無儀一路避開村莊和行人,他離開張家前在袖中乾坤中放了足夠多的必需品,銀錢、食物、藥品、冷兵器。

避開人群可以小小的使用一下他的能力,縮地成寸,儘可能壓縮路上的時間。

喜馬拉雅山脈蜿蜒綿延,在南迦巴瓦峰出現一個海拔斷崖式下降的斷口。

在短短几十公里的水平距離內,產生了七千米的海拔落差。

在這個宛如山脈裂口的峽谷內,雅魯藏布江穿山而過。

無儀此行的目的地就坐落在這裡。

走走停停,無儀抵達墨脫時,已經是冬天。

墨脫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海拔高度的斷崖式變化讓這裡的物種跨越度很大。

一路走來,甚至可以看到白雪皚皚的雪山和肆意綻放的高山杜鵑出現在同一個畫面。

隱藏在喜馬拉雅山之後的神奇城市,進墨脫的路非常難走,像是這地方在篩掉一部分不吃苦、體力差的人。

穿過峽谷,越過密林,無儀要去的地方在雪山深處。

路過雪山腳下的村落時,村子裡極難得有一個會說漢話的讀書人。

他說,墨脫的中文含義是花朵。在藏傳佛經中還有一個別稱——博隅白瑪崗,意為隱藏著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