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你叫的車嗎?”司機雙手穩穩地握著方向盤,探身開啟車窗,歪著頭朝著車外大聲喊道。
安檸聽到聲音,一隻手握住車門把手,輕輕一推,車門便緩緩地開啟了。
“是我呢,師傅。麻煩把我送到車行客運站吧。”安檸一邊費力地抬著行李箱,一邊打著傘,正準備往車廂裡鑽。
司機透過後視鏡,瞥見她還帶著行李箱,不禁吃了一驚,趕忙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衝了下去。冒著淅淅瀝瀝的雨直接攔住了安檸的去路,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安檸嚇了一跳,她立刻鬆開行李箱,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姑娘,行李箱得放在後備箱裡。”司機淋著雨,頭髮梢上掛著雨滴,眼睛誠摯地看著安檸。安檸舉著傘,呆呆地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司機拿起她那隻粉紅色的行李箱。
兩人就這麼對峙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時間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過了好幾分鐘,還是司機先打破了沉默:“姑娘,我來幫你把它抬進後備箱。”
說完,司機無奈地搖了搖頭,雙手提著笨重的行李箱,走到後備箱前,將行李箱穩穩地放了進去。然後一言不發地從車身左側回到駕駛座,利落地繫好安全帶,輕輕按了一下喇叭,“滴”的一聲。安檸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坐進車廂裡,順手關上了車門。安檸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卻又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
這一路上,司機專心致志地開著車,只是偶爾會不自覺地嘆口氣。一會兒因為堵車,煩躁地拍打著方向盤;一會兒等紅綠燈的時候,又不耐煩地按幾下喇叭。
安檸靜靜地看著司機,眼神裡帶著一絲疑惑和不安。她的目光像是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緩緩地抬起頭望向了窗外。窗外的雨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敲打著玻璃,順著玻璃緩緩滑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那陰沉沉的天空彷彿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感覺車內的空氣變得越來越稀薄,就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口鼻,讓她有些難受,於是便想開啟窗戶透透氣。她的動作很輕,彷彿生怕驚擾到了什麼。手指輕輕地搭在車窗的按鈕上,緩緩地向下按去。
這個細微的舉動卻沒能逃過司機的眼睛,他就像一隻時刻保持警惕的獵豹,透過後視鏡敏銳地察覺到了安檸的動作。司機皺了皺眉頭,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他沒有說話,只是悄悄地伸出一隻手,迅速地按下了前方的智慧鍵。
隨著“咔噠”一聲輕響,安檸剛剛開啟的那扇窗戶便緩緩地自動關閉了起來,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強行拉上了帷幕。安檸一臉的莫名其妙,眼睛裡滿是疑惑,她不明白車窗怎麼會突然自已關上了呢?她的目光在車窗周圍掃視著,最後落在了前方的智慧按鈕上,這才恍然大悟。
司機則是一臉不屑地看著安檸,目光像是帶著刺一樣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著。他的眼神從安檸的頭髮開始,慢慢地移到她的臉上,再到她身上簡單的衣物,最後落在她的鞋子上,那眼神裡彷彿寫滿了對安檸的輕視。
時間在這種有些尷尬的氛圍中慢慢流逝,直到車行客運站終於到了。安檸如釋重負般地鬆了一口氣,她急忙開啟車門下了車。司機見她下車後,像是急於擺脫什麼似的,一腳狠狠地踩下油門,汽車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飛奔出去。
汽車的輪胎在溼漉漉的路面上飛速轉動,發出“嗞嗞”的聲音,濺起了路面上的水花。水花在汽車的兩側飛濺開來,像是兩扇白色的翅膀。好在路面雨窪裡的水並不多,濺起的水花不是很大,但還是無情地濺到了旁邊一位穿著大紅色連衣裙的大媽身上。那大紅色的連衣裙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此刻被水花打溼了一片,顯得有些狼狽。
大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激怒了,她的臉漲得通紅,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一隻憤怒的獅子。她不甘示弱地對著那個司機破口大罵起來,尖銳的聲音劃破了雨中的寧靜:“你這人怎麼開車的!有沒有點公德心啊!你看看把我這衣服弄的!”那罵聲在雨中傳出去老遠,彷彿要把所有的憤怒都透過這聲音釋放出來。
車行客運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歲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
下雨天,客運站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雨霧之中。客運站的建築風格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的模樣,牆面的塗料已經剝落了不少,露出裡面灰撲撲的水泥底色。雨水順著牆面滑落,在牆根處積成了一個個小水窪。大門上方的招牌也有些破舊,字跡在風吹日曬下變得模糊不清,此時被雨水一淋,更像是一位垂暮的老者在默默訴說著往昔的故事。
走進客運站,大廳裡瀰漫著一股混雜著汗味、煙味和各種食物氣味的獨特氣息。大廳的地面是那種老式的水磨石地面,有些地方已經坑窪不平,走在上面能感覺到輕微的起伏。地面上有一些溼漉漉的腳印,那是之前的旅客們留下的,雨水被他們從外面帶進來,讓原本就有些髒汙的地面更加溼滑。
在大廳的一側,有幾個售賣亭。售賣員們站在攤位後面,聲嘶力竭地吶喊著招攬顧客。
“熱乎的包子嘞,剛出爐的包子!”一個胖胖的售賣員大媽,繫著油漬斑斑的圍裙,雙手攏在嘴邊,扯著嗓子喊道。她面前的蒸籠冒著騰騰熱氣,白色的霧氣瀰漫在周圍,包子的香味也隨之飄散開來。然而,那霧氣在潮溼的空氣中似乎擴散得沒有那麼快,一部分被雨水的溼氣壓制著,圍繞在蒸籠周圍不肯散去。
“礦泉水、飲料嘞,便宜賣嘍!”旁邊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也不甘示弱,他把飲料瓶擺放得整整齊齊,一邊敲打著冰櫃的檯面,一邊大聲叫賣。那聲音在有些嘈雜的客運站大廳裡迴盪著,試圖蓋過周圍的喧鬧聲。雨滴打在客運站的屋頂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像是在和售賣員的叫賣聲打著節奏。
還有賣報紙雜誌的老大爺,戴著老花鏡,顫顫巍巍地舉著幾本雜誌,沙啞著嗓子喊道:“看報看雜誌嘍,最新的新聞資訊都在這裡嘞。”他的聲音夾雜在雨聲和其他售賣員的叫賣聲中,顯得有些微弱,但卻帶著一種執著。
大廳里人來人往,拖著行李的旅客們行色匆匆。有的在售賣亭前稍作停留,他們一邊躲雨,一邊看著售賣的商品,雨滴從他們的雨傘邊緣滑落,滴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有的則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向候車區,他們的腳步在溼滑的地面上加快了速度,生怕誤了車,身後留下一串溼漉漉的腳印。而那些售賣員的吶喊聲,就像一首獨特的交響曲中的高音部分,持續不斷地奏響著。
安檸一手吃力地推著行李箱,一手緊緊握著雨傘,緩緩地走進了候車廳。她的目光在大廳裡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迅速地掃視著,像是在尋找著什麼。最終,她的視線落在了一輛粉紫色的大巴車上。只見那大巴車的副駕位置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清晰地寫著“雲落村—雨初村”。
還沒等安檸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一箇中年男子闖入了她的視線。那男子穿著一件短袖的純色灰藍色T恤,搭配著黑色的褲子。他那圓滾滾的肚子十分顯眼,一串金色的鑰匙掛在腰間,隨著他的走動,鑰匙相互碰撞發出“布靈布靈”的響聲,在有些嘈雜的候車廳裡顯得格外突兀。
在那個有些破舊的小車站裡,人來人往,一片嘈雜。
“姑娘,你到哪個村啊?快上車,這趟車馬上就要開走了,可不等人的。”中年男子操著一口帶著當地口音的普通話,熱情地衝安檸喊道,同時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沒等安檸反應過來,就伸手幫她提起了行李箱。
“我到雲落村。”安檸的聲音輕輕的,像一片羽毛飄落,帶著一絲羞澀。她抬起頭看了一眼中年男子,只見他身材敦實,面板黝黑,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藍色工作服。
只見那中年男子像是被什麼追趕著似的,忙得滿頭大汗。他先是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行李箱放到後備箱裡,彷彿那裡面裝著什麼易碎的寶貝。放好後,他站直身子,用手臂擦了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砰”的一聲迅速關上後備箱車門。然後他轉過身,深吸一口氣,朝著人頭攢動的候車廳扯開嗓子大喊道:“還有沒有要去日初村這個方向的人?”那聲音在候車廳裡迴盪著,引得不少人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當時,候車廳那邊毫無回應,一片寂靜,只有細雨打在地面上發出的輕微沙沙聲。中年男子等了片刻,見確實無人應答,便不再等待。
他先是朝著候車廳的方向又望了一眼,然後大步邁向車子。他的腳步堅定有力,每一步都帶著一種雷厲風行的感覺。來到車門前,他伸手握住車門把手,輕輕一拉,車門便開了。他貓著腰,迅速地坐進駕駛座,隨後“砰”的一聲,用力隨手關上了車門,那關門聲在安靜的車站裡顯得格外響亮。
他熟練地伸手拉過安全帶,就像完成一個熟練的儀式一般,快速地將安全帶的卡扣插入鎖釦,繫好之後還習慣性地拽了拽,確保安全帶繫緊。接著,他目光如同老鷹一般,掃過車內的眾人,大聲說道:“你們都坐好了,車子這就要啟動了。”
話音剛落,他便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那把鑰匙已經有些磨損,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他輕輕一扭,車子立馬咕隆隆地響了起來,發動機的轟鳴聲打破了之前的寧靜。緊接著,他沉穩地轉動方向盤,方向盤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一個聽話的工具。車子就像一頭被喚醒的巨獸,整個車身開始緩緩晃動起來,車輪也跟著微微轉動。隨著發動機的持續轟鳴,車子彷彿在積蓄著力量,準備向著目的地出發,車身的晃動也變得更加有節奏起來。
安檸一如既往地選擇了單座,那個靠窗的位置彷彿有著特殊的魔力,只要一坐上去,她就能感受到一種無拘無束的自由感。
此時,車窗外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滴打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車子緩緩啟動,平穩地行駛在道路上。
過了一段時間,車子慢慢停在了路邊。安檸不經意間往窗外望去,只見一位中年婦女映入眼簾。說是中年婦女,可她打扮得極為花枝招展,臉上化著濃妝,一頭筆直的頭髮披散下來,身上穿著一件豔麗的花裙子,還搭配著各種閃亮的配飾。然而,仔細端詳卻能發現,她那故作成熟的打扮下,依舊掩蓋不了眼神裡流露出的些許稚嫩。
婦女的背上揹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那嬰兒小小的,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婦女的一隻手緊緊牽著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女孩,小女孩穿著漂亮的花裙子,眼神木然,表情呆滯,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機械地跟著婦女的步伐。婦女的另一隻手則提著一個菜籃子,裡面裝滿了新鮮的蔬菜,看樣子是剛趕集回來。雨水打溼了她的頭髮和裙子的一角,她卻毫不在意,眼睛裡滿是對生活瑣碎的專注。
她邁著緩慢的腳步走進車廂,雨水順著她的髮梢和臉頰滑落。隨後,她從自已的錢包裡翻出幾塊硬幣,輕輕投入車廂的投幣箱裡。她抬起頭,眼睛掃過滿車子的人,目光中帶著一絲尋找空座的期待。然而,車廂里人挨著人,座位似乎都有了主人。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大哥站了起來。他是個熱心腸的人,心中牢記著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他微笑著向這位婦女示意,主動讓出了自已的座位,還熱情地邀請她過來坐。婦女微微欠著身子,臉上露出一絲感激,輕聲說了一聲“謝謝。”
這一聲謝謝,就像一道閃電劃過安檸的腦海,讓她頓時憶起小學同學曾經追尋名利,仗勢凌人的杜蘭芝。這個聲音是如此熟悉,她不禁心中一動,難道她是杜蘭芝?
當車子緩緩駛到下一站,緩緩停穩之後,那位婦女的眼神開始變得閃閃躲躲起來。她時不時地抬眼看向安檸,目光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慌亂與心虛,像是心裡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餘悸。她緊緊地拉著自已身旁的女兒,那隻握著孩子的手似乎都比平常更用力了些,隨後便匆匆朝著車門的方向走去。
在下車的時候,她就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追趕著一樣,腳步略顯慌亂。她還時不時地側過身子,瞄一眼靠窗坐著的安檸,那眼神裡夾雜著複雜的情緒,有害怕,有警惕,又似乎有一絲僥倖。
安檸敏銳地察覺到了婦女的目光,她緩緩轉過頭,透過車窗直直地凝視著那個婦女。在那一瞬間,安檸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毫無疑問,她在心裡已經預設了這個婦女就是曾經仗勢凌人的杜蘭芝。安檸的眉頭微微皺起,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曾經與杜蘭芝有關的種種不愉快的回憶,心中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