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寧侯府。
隆敬大長公主終於逮到了孫子,問謝少辰:“你一直不願意說,就是那個小姑娘,是不是?”
謝少辰並不意外,那天在祖母面前演了一齣戲,讓昭陽長公主把宋曼九推薦給皇上,他就知道瞞不過祖母的眼睛。
公主看他沒有說話,算是預設,淡淡一笑,道:“這是她要的回報?”
謝少辰一愣,知道祖母誤會了。
想著宋曼九那雙小鹿似的澄澈眼神,帶著嬰兒肥的瓷白小臉,總是漾著甜美的笑,讓人看著心裡就暖暖的。
他的面孔不由得柔和,道:“她並沒有認出孫兒。”
公主目光一閃,眸中劃過一絲亮光,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她眯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透著精光,問:“是偽裝,還是真的沒認出來?”
謝少辰對祖母的話莫名不舒服,抬頭看了祖母一眼,臉上又恢復了淡淡的神色,語氣稍冷:“祖母是不相信孫兒的眼光,還是不相信孫兒的判斷?”
公主嘆了口氣,再出口的話語溫和而慈愛:“祖母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人心詭詐,你又是一個重情的,我不得不多想。”
謝少辰感受到祖母的疼愛,為剛才的冷意感到愧疚,露出一個輕淺的笑意,說:“她那時還小,我又做了些偽裝,她自然認不出孫兒。”
公主看著謝少辰臉上的笑容,心中一動,她已經很久沒在這個孫子臉上看到這發自內心的笑容了,大多都是標準的世家公子笑。
可是今天,說起那個小姑娘時,孫子臉上的笑容雖然很淡,但是她還是能看得出來,那是真的愉悅。
她略微試探地問:“你這是為了報恩,還是?”
為了報恩嗎?
他自已也不知道,他也沒想過這些。
只是看著她被人欺負,又被人明目張膽地加害,不由地心疼。
就想為她找個靠山,讓人不敢再欺負她,她能活得肆意、快活一些,臉上永遠保持著開心的笑。
謝少辰已經離開好一會了,公主聲若蚊蚋地對旁邊的老嬤嬤說:“他說那小姑娘是最適合的公主伴讀人選,才順水推舟,也算是還她一個恩情,真是這樣嗎?”
老嬤嬤低聲說:“公主,太醫說讓您靜養,不能多思多想。”
上前扶著公主,說:“老奴扶您進去躺一會吧,你這坐的時間有點長了。”
公主扶著老嬤嬤的手站了起來,往內室走去,說:“這孩子以前只是心思重,自從出了那件事之後,心思更重了,話也更少了,連個笑模樣也沒了,這幾年就更冷了。我真怕他...”
公主沒有再說下去,老嬤嬤知道公主這是擔心世子,輕聲說:“世子只是面上冷了些,但是心思純正,這幾年當差連皇上都多次嘉獎,公主不要操心了。”
公主沒有再說話,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謝少辰走出祖母的院子,站在碎石子鋪成的小徑上,看著面前的湖水,陽光照下來,波光粼粼,幾隻粉色的火烈鳥在悠閒地梳洗著羽毛。
他還隱約記得,小時候母親常抱著他坐在湖邊的亭子裡看鴨子游來游去,那時還沒有火烈鳥。
曾幾何時,那些記憶都模糊了。
是母親過世後,父親娶了繼母之後吧。
記得有一次,他被繼母身邊的丫鬟帶到這裡看鴨子,結果被推到了湖裡。
如果不是有丫鬟剛好經過,救了他,他早被淹死了。
那一年,他才五歲,對父親說,是繼母身邊的丫鬟故意推她。
繼母抱著他哭得死去活來,好像他真被淹死了一樣。轉頭卻信誓旦旦地說那個丫鬟絕對不敢害主子,肯定是不小心害他落水,即便如此,也要被罰,然後打了那個丫鬟一頓,攆了出去。
後來父親就讓繼母照顧自已,可是在父親面前溫柔地抱著他,親自給他喂水,對他像親生兒子一樣的繼母,在背後對他淡淡的,根本不會抱他一下。
他那時就知道,繼母不喜歡他,可是父親不聽他的,還說他小小年紀不學好,就學會誣陷人。
從那時開始,他就不再去湖邊看鴨子了,也不再去那個亭子了。
對繼母也是刻意疏遠,只在父親面前與繼母表現得母慈子孝。
不知道父親是真的以為繼母待他很好,還是隻要他們表現的很和睦,維持著表面的和諧就好,反正很少關心他,只是偶爾問一問他的學業。
後來他無意間在一個鋪子裡,看到了當年推他的丫鬟,她已是那個鋪子的掌櫃,而那間鋪子是繼母的陪嫁。
他那時灰心失望。
這麼一個明晃晃的人,這麼多年,父親難道一點都沒察覺嗎?
還是知道了,不願意傷了嬌妻的心?
他以為他們就那樣不鹹不淡地過下去,可是在他十二歲那年出去遊歷時,竟遭到了刺殺。
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是繼母所為,但他知道就是她。據他後來收集到的資訊,也足以證明就是她。
他那時非常氣憤,也很絕望,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
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刻,他遇到了宋曼九。
當那個小丫頭用軟軟的嗓音叫他“大哥哥”;用胖乎乎的小手往他嘴裡塞糕點;在他傷口疼得冒汗,伸開兩個小胳膊抱著他,說這樣就不疼了時,他突然就覺得生活還是有希望的,人生還是有意義的。
幾年過去,再見到她,她還是那個善良、可愛的小丫頭,忍不住讓人想護著她。
被人惦念著的宋曼九,這會可一點都不可愛,她正苦著小臉蛋,皺著小眉頭,鬱悶地問斐先生:“先生,我為什麼要學習這些草藥知識,一點意思都沒有,又用不上?”
原來斐先生知道她被昭陽長公主推薦為公主伴讀人選後,就和母親商量,說要調整她的課業。
她本來以為先生要減去那些枯燥的兵法,或者不讓她再學習裁剪、刺繡了,要多多教她詩詞歌賦,或者琴棋書畫這些內容呢?
沒想到,斐先生說她將來成為公主伴讀後,自有那些學士們教她歷史,琴棋書畫方面那些學士更是比她還精通,暫時停了她的歷史課,也減了她的畫畫和棋藝,卻是增加了藥草方面的知識。
她想不通,為什麼要學習那些,可是先生不知道說了什麼,母親就同意了。
她學了兩天,腦子都大了,也沒記住多少,忍不住抗議起來。
斐先生掃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你不需要知道為什麼,我讓你學,你就好好學,問那麼多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