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十三坐在一塊青石上,靜靜的抽著竹筒菸袋,眼睛盯著水塘裡的泥鰍,一竄一竄的咬著水面上的落葉。

水塘不大,水很清澈,裡面的泥鰍從水塘深處,扭動著身體竄上來,咬了一口落葉又竄下去,十三的心情就像這泥鰍一樣,上下起伏不定,已經坐了幾個時辰了,他的眼神在發呆,嘴裡時常發出一聲嘆息,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淚從眼眶脫落而出,滴落在水面上,泛起了一圈的漣漪。

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十三叔,十三叔,”

遠處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一個小男孩,劉十三這才緩過神來,一把將孩子抱在懷裡,親了親孩子的額頭,孩子捧著他的臉說:“十三叔,你咋哭啦!”

十三急忙抬起一隻手,擦了擦眼淚:“哪裡有,叔沒哭。”

孩子笑嘻嘻的:“十三叔騙人,我明明看到你哭啦。”

十三寵溺的看著這孩子:“好,哭了,十三叔哭了,是不是你阿孃叫我吃飯。”

“是呀,十三叔,阿孃做了我最愛吃的山藥餅,趕緊走吧,我都餓了。”

十三站起身來牽著孩子的手:“走,吃飯去嘍,小魚兒好乖,回頭十三叔給你做個木頭大馬讓你騎怎麼樣?”

“真的嗎?十三叔,你可不許騙我,”

“十三叔從不騙人,”劉十三晃著腦袋笑著說道。

“不信,十三叔最會騙人,上次你答應我帶我去儋州城吃好吃的,都沒有去。”

“這次絕不騙你,叔答應你,這次給你做一匹木馬,保證給你做成。”

小魚兒高興的喊著:“那太好了,十三叔給我做木馬,我有馬騎了。”

一位身姿風韻的婦人正在草棚內忙活,桌子上放著一碟子炒青菜,轉身又從鍋裡將一個個熱騰騰的山藥餅揭起來,一塊塊的放在竹筐裡,山藥餅在竹筐裡還冒著縷縷白煙。

木架子上的一壺酒,已經被婦人拿在了手裡,小心的往竹子做的杯裡倒了一些,忽然細想了一下,笑了笑又往杯子裡新增了一些,這才小心翼翼的把酒壺又放回到架子上,她小心的端起酒杯,放在了桌子的主位上,一側身坐在板凳上看著遠處,似乎在等什麼人。

小魚兒正牽著十三的手從遠處走來,“阿孃,阿孃,十三叔來了,”

婦人趕忙站起來,等二人走近了,接過劉十三的斗笠,“他叔,吃飯了。”

十三憨憨的笑著,看到桌上的酒,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趕緊坐下小酌一口,還沒等坐住,胳臂就被婦人拉住,“忙什麼,先洗手,小魚兒也去。”

十三把手在衣服上搓了一下,站起身看了一下自已那髒兮兮的大手,有些靦腆的笑了笑,接過小魚兒伸過來的小手:“走,咱們一起去。”

“他叔呀,今天多喝一杯吧,看,那上面還有。”

十三小心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放下酒杯後咂摸了一下嘴巴,“還是紅梅嫂的手藝好,這地瓜燒真是絕了。”

“今天就讓你多喝一杯,只能一杯啊,等地裡的地瓜豐收了,打算多釀一點,年底就可以敞開喝了。”

十三憨厚的笑了,“今年天氣好,風調雨順的,我想把水塘旁邊的那塊地也開墾了,種點棉花啥的,魚娃子越長越大,紡一點布料給他做幾件衣服,還有那個,那個.......?”

紅梅看他結結巴巴的模樣著急:“那個什麼?你說呀!”

十三害羞的臉色一紅,“嫂子也該做件衣服了,你看衣服上都打滿了補丁。”

紅梅也羞紅了臉低著頭:“你,你,你知道關係人家了,”

小魚兒疑惑的看著二人,他不明白好好的說著話,臉都紅什麼?“哎!你們的臉怎麼紅了呀?”

紅梅嬌羞的看了一眼十三,又對小魚兒嗔了一聲:“吃你的吧,有山藥餅還堵不了你的嘴。”

小魚兒“噗呲”一笑,“娘,你是不是喜歡十三叔?”

紅梅臉色一變,像被人掀開了遮羞布一樣,急忙站起來,嗔道:“你個臭小子,胡說什麼呢?哎呀!你們倆個都欺負我,不吃了。”說完扭身回草屋裡去了。

小魚兒沒心沒肺的咯咯笑,十三故意大聲說,“唉呀!小魚兒呀!你怎麼胡說八道啊,再這樣十三叔不原諒你了。”

“我說的是真話,我哪裡錯了嗎?”

你阿孃那是關心我,不是那個你說的那個喜歡我,以後不許說了,小心我揍你屁股。”躲在門後偷聽的紅梅,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濃了。

夜晚的大山裡格外的安靜,除了水塘裡傳出來幾聲蛙鳴,就是鳥兒忽閃翅膀的聲音,當然偶爾也有貓頭鷹,發出咕咕的叫聲,這種安靜不像城市裡喧囂後留下來的安靜,這裡是純自然的寂靜。

此刻一塊平坦的荒地上,有四五十人,都是一水的青壯年,雖然都穿的破破爛爛,但精氣神十足。

一個年輕人說:“十三哥你就說吧?”

劉十三放下煙桿道:“咱們來這裡多少年了?”

一個青年回答:“十三哥,兩頭數一數,快兩年了吧,”

十三接著說:“都快兩年了,好歹保住了一條命,但答應大家的事情一直辦不到,愧對各位兄弟了。”

眾人紛紛回答:“十三哥你說什麼呢?這又不怪你。”

“咱們大哥和我曾經許下過誓言,一定要帶領大家好好的生活下去,可是現在大哥走了,我們說過的話還算數,當官的不給咱們留活路,那咱們就自已找活路,這裡雖然不大,但是隻要咱們願意幹,還是能活下去的,當然願意走的走,願意留的留,願意把家裡人接過來生活的我給大家蓋房子整地,反正養活大家沒有問題?”

幾個小年輕道:“我們商量過,願意跟著十三哥在這裡生活,不管怎麼說,這裡沒有苛捐雜稅,沒有兵役徭役,好歹能活人呀。”其他人紛紛附和,是呀是呀。

“最近我跟小四下山採買,遠遠的看到反賊的大隊人馬出現,而且人數很多,有幾百人的樣子,反賊有可能有又要發動戰爭了,這陣子外邊太亂,能不出去儘量不要出去,還有上山的道路,該佈置陷阱的多佈置一些,從明日起,多準備一些滾木,石塊,萬一反賊發現這裡,咱們也好有個防備,還有把上山的索橋也砍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人少咱們能做了他,人多咱們可打不過,是吧。”

其他人跟著附和,我們聽十三哥的,十三哥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

“回家後把武器都拿出來,該磨的磨,該修的修,明日起不用那麼多人下田了,活也不是太多,小四他們幾個人下田,其餘人制作箭矢,必須保證足夠的武器裝備,然後在分出兩個人去林子裡多采摘一些松油子,必要的時候隔著峽谷放火,就算是燒了林子也不能放反賊上來。”

眾人齊聲回答:“是。”

田娃聽得清清楚楚,帶著二人回頭跟大部隊匯合,聽完田娃的彙報。

老胡道:“看樣子這幫人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匪徒,你的意思?”

“這樣,老陳跟我去一趟,其他人在村外警戒,走。”

七七解下腰間的佩刀,脫下盔甲,招呼老陳也取下佩刀,二人換上從李家莊順來的兩件衣物。

“現在已經入夜,先換身衣服,免得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只要弓箭手準備好就行了,我和老陳打著火把,如果我舉起一隻拳頭一放下,你們就把威脅我們的人就地擊殺。”

我們倆人舉著火把剛走到村口,就聽有人大喝:“什麼人?”

“是我,收山貨的。”

對方又問:“你們怎麼從這邊上來的?”

因為沒有看到人,二人只好對著空氣行禮:“兄弟不要緊張,小弟只是路過此處,沒有惡意,不用害怕,”

我慢慢的轉了一個圈表示自已沒有帶武器。

小四道:“你們兩個還真可以,路過居然能走到這裡來,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還真不知,敢問這是什麼地方?”

小四和另外一人從陰影裡走出來,手中的弓箭卻沒有放下,一直警惕的對著二人,“我告訴你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小鬼來了都得脫層皮的閻王殿。”

遠處一個人喊:“小四,別跟他們廢話了,把他們帶過來,”

話音未落,騰、騰、騰的許多地方都冒出了火把,把個小山谷照的通明。

這一下所有人都驚動了,小魚兒想拉開門出去看看,紅梅雙手緊緊的抱住小魚,捂著他的嘴巴,陰暗處還有老人都窩在草棚裡,紅梅嫂子安慰著他們:“沒事,只有兩個人。”

裡面的幾個老人長出了一口氣:“兩個人,不怕,聽聽看十三怎麼處置他們?”

我們倆人走到劉十三面前,工整的行了一個禮:“頭領好,我跟我哥是儋州城的買賣皮貨的商人,這世道艱難,原本想多轉些地方收點山貨,沒想到反賊攻佔了烏頭和懷遠,沒收到什麼貨,所以只好翻山越嶺的去大名碰碰運氣。”

十三端著火把仔細的打量,卻突然看到二人的靴子分外的眼熟,仔仔細細的將二人照了一圈後笑到:“商人,穿著大汗軍部的制式靴子,還說你是商人。”

其他人炸鍋了,紛紛喝道:“你們到底什麼人?”

說完有火把往七七來時的路移動過去,顯然他們已經不相信我們,怕我們是來剿匪的,我知道壞了,這次是玩漏了,碰到行家了。

老胡急忙說:“哎!等下,大家別激動,我們沒有惡意。”

現在必須先穩住這幫人,萬一身後的弓箭手誤傷了人就不好辦了,“好,我們說實話,千萬別動手,我介紹一下,頭領說的沒錯,這位是狼牙軍首領七七千戶,我們是徐國公派來守衛儋州的。”

其它人一聽是狼牙軍,有人就嚷道:“不可能,狼牙軍到我們窮山溝來幹什麼?”

老胡繼續問:“頭領怎麼稱呼?”

“劉十三”

老胡接著說:“我們真是狼牙軍,原本應該走北路進入儋州的,可惜那裡有敵人的陷阱,後來我們又改走烏頭,後來烏頭失陷了,後來又退到懷遠,結果懷遠也失陷了,我們沒辦法只好接著往郎溪退,誰知道,高大寶那孫子不讓我們進去,這才翻山去的大名,不然也不會在這裡碰到眾位英雄。”

“我們聽說烏頭鎮失陷了,懷遠鎮怎麼也會失陷,狼牙軍英勇無雙,如何會打敗仗,不可能?”

我知道裝不下去了,對著劉十三又施了一禮:“劉頭領,懷遠鎮確實已失,狼牙軍在厲害,畢竟人數有限,敵人數倍於我軍的力量,而且還有攻城器械,說實話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我等此去大名就是去彙報軍情,還望兄弟借條道。”

“好啊,我們雖然都沒見過狼牙軍,那也不能你說是就是吧,我們都知道狼牙軍統領,哪個不是武藝高強的猛將,既然你是千戶,可否敢跟我比試比試刀法?”

我微微一笑說:“比試可以,只不過刀劍無眼,況且上來之前我二人並未攜帶兵器,我看不如這樣?”

我從地下撿了一根粗細不一的棍子,“我用這根棍子,如果我敗了,我們任由兄弟處置如何。”

劉十三大喝一聲:“就這,你可別託大,我這把刀可不是吃素的,行呀!既然你敢比試,那應該有兩下子,咱們比劃一下。”

十三伸手從背後的拔出制式長刀,我看到刀就明白,這不是邊軍的佩刀嗎?既然這樣我心裡有數了,大喊一聲:“來吧。”

我雙手緊握住棍子,擺了一個破馬的招式。

“我這套棍法叫齊眉棍,不過有很多變數,劉頭領,小心了,”

劉十三哪裡會在意我拿一根木棍子跟他對打,他心裡只想著一刀砍掉我的腦袋,說時遲那時快,劉十三一個彈步飛身一丈餘,舉刀劈下來,我把手裡的木棍往上一揚,木棍和刀接觸的瞬間“當”的一聲響,木棍的硬度不錯,硬生生的接了對方這一招。

十三的刀在木棍上留下了一個豁口,這樣下去可不行,必須要進攻,我藉著擋開對方的空隙,甩手一棍掃向對方的腦袋,劉十三腦袋一歪,轉身攻我下盤,我一個健步蹦了起來,用棍子往下一掃,砸向對方的後背,對方也不傻,一個地滾險險的躲了過去。

我沒有追擊,等他站起來,二人重新開始對陣,第一次接觸雙方都沒佔到便宜,我現在不著急,等著對方耐不住性子進攻,果然,劉十三舉到再次朝我劈了過來,這次我可不會在擋了,趁他還沒走到,發揮一下棍子的長度,伸手對著對方直接搗了過去。

對方側頭奪過,變換招式砍向我的手臂,我將棍子抽回來就往後跑,對方見我躲閃起步就追,我一個背身回馬槍直接反身就紮了過去,這是個殺招,能不能躲得過,就看劉十三的本事了,劉十三也很警覺,我沒有敗勢,卻扭頭就跑,怕我出殺招,所以看見我一動他就提前躲閃。

幸虧他反應快,這一棍子從他的脖子邊上錯了過去,不然這一下在脖子上扎個透明窟窿,劉十三也知道這一招的厲害,嚇得面如土色。

趁他愣神的功夫,我雙手握住棍子,扭身一甩砸中了他的肩膀,一下子將他打倒在地,我步伐快速的移動,用棍子直接捅到他的脖子處,很顯然,他輸了。眾人也是看的驚呼:“好招法,回馬槍。”

十三一動不敢動,他雖然敗了,但心裡不服,我收了棍子說:“頭領也是好武藝,辛酉刀法,頭領可是懷遠鎮鄒大人的部下?”

“正是,你認識鄒大人?”

“當然認識,只不過鄒大人在懷遠守衛戰中戰死了。”

“戰死了?”

“是的,也包括我們狼牙軍上千號人。”

眾人一陣沉默。

接著十三和眾人紛紛下跪:“屬下仰慕狼牙軍已久,今日能見到千戶大人,屬下高興的很。”

我急忙扔了手裡的棍子攙扶劉十三:“哎呀,頭領請起來,快起來,眾位兄弟快起來吧。”

老胡對著遠處喊道:“自已人都過來吧,”

常徵他們全都走了出來。

“劉頭領,這些都是狼牙軍的兄弟。”

十三趕緊上前招呼,“小四趕緊帶兄弟們休息一下,”然後領著眾兄弟往村裡走,

“蕭大人,屬下來這裡時間也不長,地方簡陋,除了我們幾個兵卒之外,還有一些百姓大家一起生活在這裡,還望蕭大人莫要見笑。”

“頭領說笑了,世道不安定,百姓生活苦,能有一個安身之所已經很好了,頭領莫要妄自菲薄。”

“大人不要在稱呼什麼頭領,叫我十三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