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響過。

郎中府後院正廳,雞鴨魚羊很快上滿五桌,筍菇竹蓀等時蔬僅當作配菜點綴其中,遠比摳搜的喪儀規制豐盛太多。

首席之下,四桌很快坐滿人,廳外另有多桌,也是座無虛席,所有人約束著身邊子侄,裡外鴉雀無聲。

首席上,惠王和關靈若並肩而坐,作陪的僅有徐達一人。

按禮制,主僕不同桌,可徐達修為高達五境,與主同席理所當然。

菜餚上齊時,徐達先用銀針測毒,又命郎中府多名侍女各夾走一筷吃下,久觀無恙,這才作罷。

這菜餚既沒王府精緻,口味更與王府御廚相差太遠,石景休淺嘗則止,剩下時間全在欣賞關靈若吃得腮幫鼓起,大快朵頤。

惠王殿下目不轉睛,很是著迷,那神情,彷彿快下奶了。

而關靈若,坐著太矮,站著太高,只好屁股下墊個小凳,就這小短手依舊很難夾到面前菜餚。

妙兒含笑侍立身後,側耳分辨靈姐兒嘴裡含糊不清的唔唔聲,不時把盤子移到面前。

關靈若記掛著花過一百兩銀子,要吃個夠本,專挑大魚大肉霍霍,吃不完的就塞給嘟嘟。

嘟嘟人立而起,前肢趴在小主子身旁的椅子上,面前擺個青花大盤,也是胡吃海喝,吃相兇悍。

下首桌上,惠王曾親自邀請坐陪的關承恩眉心擰緊,惠王這架式像極了要搶自家三姑娘,叫老父親憂心忡忡。

關興庭則眉目黯淡。

他趁惠王邀請三弟作陪時,試圖入座,卻遭惠王冷眼勸退。

不如三弟罷了,嘟嘟也在主桌,人不如貓吶。

唯有關毅陽自顧埋頭乾飯,筷子快得飛起,如餓死鬼投胎,沒心沒肺。

稍晚些,去送徐夫人的一行回來。

關靈若歡聲招手道:“孃親阿姐,你們過來陪我吃。”

白瑾嵐關香寧定在原地。

大伯這當家人不入主桌,她們坐上去委實不妥。

“聽靈若的,兩位請吧。”

石景休起身相迎,客客氣氣。

白瑾嵐關香寧為難的看向關興庭,得其微笑首肯,這才依言入座。

見此情形,老夫人和嚴氏許氏皆面露怨色,嫡不如庶要遭世人恥笑的。

她們千防萬防,終是沒防住三房反客為主之勢。

徐夫人尚且罷了,惠王更過分,這是成心要幫助三房騎到嫡房頭上去啊。

不過,此乃後宅之事,嫡房不鬆口,三房永遠是過路財神,所有富貴嫡房皆可隨時攬走。

想到這裡,三個厲害女人豁然開朗,笑達眼底。

另一邊,對於首席上多出兩個大美人,並未影響到石景休,偶爾投去的目光始終保持疏遠而禮貌,澄淨無瑕。

大多數時候,他總是目不轉睛的欣賞關靈若進食,渾然忘我,異常著迷。

[看來他並非想透過我接近孃親或阿姐,對阿爹和二哥也應該沒什麼惡意,那麼,真衝我來的?]

關靈若反倒安下心來,繃緊的精神一鬆,百般疲憊齊壓心頭,緩緩垂下腦袋,發出均勻的小呼嚕。

石景休莞爾不禁,下意識伸手捏向她肉嘟嘟的臉頰。

咻的一聲。

關承恩橫擋中間,輕手輕腳的抱起寶貝閨女,小聲賠笑道:“王爺,靈若睡覺極不安生,還是不要吵醒她了吧。”

石景休微笑起身道:“也好,本王過幾日再去看她。”

說完,抬腿向外走,棄柺杖不用,就那麼躡手躡腳,一高一低的向外走,唯恐發出聲音吵醒小胖墩。

徐達提劍跟上,寸步不離左右。

“恭送王爺。”

眾人揖首相送,全壓低音量。

人群中嗓門最大的是關毅安,被身旁老父親一巴掌扇得滿臉懵。

關承恩朝夫人遞出寶貝閨女,跟隨大哥二哥身後送客。

來到外室,石景休突然停下腳步,徑直看向席間伏首恭立的瘦弱少年,微笑道:“你叫關沉星是吧,現年幾歲了?“

“回……回王爺,草民十……十四歲。“

關沉星清瘦小臉通紅,緊張得越發結巴。

石景休再問:“師承何人?“

關沉星唯恐說話不利索若王爺不悅,求助的看向老族長。

老族長慌忙解釋:“回王爺,他曾跟隨一個江湖無名老武夫學過幾日槍法,其後一直閉口苦練,未曾再拜入他人門下。”

“好毅力,本王最是喜歡你這樣的少年郎。“

石景休稱讚之餘,含笑道:“恰好本王也習有幾式槍法,手癢得緊,回頭來王府陪我過過招吧。”

眾人一喜,王爺這是有意招攬關沉星為門客,沉星這小子要鹹魚翻身,一步登天了呀。

關興庭更喜。

三房心思太大,大到敢開口說出義絕另立門戶,已經有些指望不上,但關沉星僅剩孤家寡人一個,又是靦腆的少年心性,極好控制,大可借他這根線攀附上惠王。

於是,關興庭趕忙搶話道:“沉星,被惠王看上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還不快謝恩。”

“多……謝王爺!”

關沉星感激開口。

“那就這麼說定了。”

石景休暢意笑笑,大步向前,再不停留,稍晚些便出門登車而去。

車子不過雙駕,實在無法和三皇子的華輦相比,十幾個近衛也明暗交替的守護周邊,離得極遠。

徐達騎馬追到車窗邊,大讚道:“未語先淚,一言一行那個情真意切,連我都差點信以為真,王爺的演技當真爐火純青,世所無敵。”

石景休莞爾道:“你還當我是為了白瑾嵐?”

徐達發愣道:“難道不是嗎?”

石景休哈哈大笑道:“對,太對了,什麼也瞞不過你。”

徐達凝眉細想從頭,卻見他開啟手邊精緻小木盒,捻起一塊千層酥品嚐起來,不禁愕然道:“你不是不喜甜食嗎?”

這七香齋糕點是王爺從西城伏雀巷啟行時,王爺特意命近衛快馬趕去買來的,本以為要作為見手禮送給郎中府某位重要人物,沒成想素來不沾甜食的王爺反倒自已吃上了,真是怪哉。

“達叔,你記錯了,呵,這棗泥餡的甜度適中,又帶點微鹹,味道怪好。”

石景休說著,又捻起另一邊栗子餡的細細品嚐,笑容滿面。

徐達驚悚注目,小聲試探道:“王爺,你昨日入夜夢魘後宛如換了個人,是否中邪了,要不我請師尊來看看吧?“

“中個屁邪,我好得很,從未如此好過。“

石景休投去一個大白眼,又怕他不信,補充道:“我突然想通一些事,如醍醐灌頂,就像在女人肚皮上撲騰那會,那種感覺你懂的吧。”

聞言,徐達忍不住鄙視撇嘴。

你都沒撲騰過,懂個屁,不過倒沒聽說過有什麼邪祟有這麼皮的,估且信你一回。

石景休暗鬆一口氣,正色道:“達叔,你如何看靈若?”

“伏雀巷傳言沒錯,的確招人稀罕,只是……”

徐達沉吟道:“他似乎對你戒心極重,連睡著時都下意識傾向遠離你的另一側,由此可見一斑。”

“戒心極重,就對了。”

石景休笑咧了嘴。

徐達古怪注視。

“有些事還需進一步佐證,現在還說不好。”

石景休說完,自顧吃起千層酥。

左右手各持一種口味,交替入口,彷彿那是人間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