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枝接到唐彪的電話,是在一個月後的傍晚。晚飯迷人的香氣還停留在街道的上空,這是一天中最撫慰人心的時刻。

唐彪看著廚房中忙碌著的女人,她纖弱的背影微微的扭轉下,再度呈現出他曾經從未注意過的美麗弧度。

電話接通了,唐彪並沒有馬上開口,那一邊彷佛是心有靈犀一般的,也沒有開口。

顧寒枝走在河堤上,秋風微微吹拂,它越過原野、麥田與堤壩,樹葉簌簌響著,為著風的路過而鳴叫,為著風的肅殺而摧殘。

他一如往常一般喜愛著今晚的河堤,卻突然想起小時候和那個叫羅絳的女孩在上邊自由奔跑的記憶碎片,便覺得這風景其實缺了點什麼,轉瞬間寡淡無味。

電話裡傳來那個久違的聲音,其實顧冷瞭解的事情並不完全,他和唐彪的關係甚至一度親密到拜把子兄弟的程度,卻終究是分道揚鑣乃至反目成仇的地步。

唐彪對著電話中微微傳來的風聲說:“好久不見,老顧,這兩年沒了我添麻煩過得不錯吧。”

顧寒枝並不客氣地回了一句:“想來是比你過得痛快一些,阿彪。”

“哈哈哈,你還是老樣子啊,話裡邊夾槍帶棒的。”

“出來半個月了,現在才給我來電話,看來也不是沒有長進。說說吧,打電話幹什麼?”

唐彪毫不意外那邊對他行蹤的掌握,他打了個哈哈,語氣隨意地說:“明人不說暗話,聽說你放著好好的沙場不幹,改成磚廠了。這沙場當初咱們兩個搶得頭破血流,你現在倒捨得放下這塊大肥肉,真是好魄力。”

唐彪頓了頓,接著說:“老顧啊,兄弟我知道你想要洗白,可想要金盆洗手哪有這麼容易,我就直說了,這個電話就是來敲你竹槓的,你破財消災,給我五十萬,我們兩請。我拿了錢遠走高飛,西安再也沒有我唐彪這號人物。”

他看著收拾完家務坐到自已身邊的嬌嬌,努力忽略掉她脖子上、腳踝上還沒完全消掉的傷疤,心裡邊突然湧起了無名的怒火,炙烤著他。

顧寒枝聽到那邊的要求,只是簡單笑了笑,對著那邊說:“唐彪,你倒是個直接的人,我沒找你算我弟弟的賬,你反而先來找我得要錢,這樣獅子大開口,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唐彪突然想起了之前兩人還是摯友時,見過的那個叫做顧沙洲的小孩,他還叫過自已哥哥呢。

提到了這裡,唐彪罕見地有著解釋的慾望,他說:“沙洲的事,不是我的本意,但是,畢竟已經發生了,顧家兩兄弟為他陪葬去閻王那裡投了胎,我經營的基業一朝盡毀,你何必再耿耿於懷。”

“不過你若非要找個債主的話,那就算到我唐彪頭上也無所謂,反正債多不壓身,蝨子多了不怕癢。”

“我相信,沙洲也不希望你們兄妹兩個因為一個已經關門的沙場,也進去嚐嚐牢飯。”唐彪嘴上說著刻薄的話,心裡卻多少有些複雜。

顧寒枝並沒有如他想象一般暴怒,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將電話結束通話,就這樣沉默下去。

顧沙洲輕輕笑了一下,對著電話那頭淡淡說了一句:“聽說你在找人,是以前你手下的。”

唐彪猛地捶了一下面前的桌子,正坐在一旁打毛線的嬌嬌嚇了一跳,眼神中流露出一種不知所措的慌亂。

她伸手對著唐彪比劃著,可惜唐彪還是沒有完全能夠看懂手語,儘管他每天都在學習,就像是嬌嬌剛開始失去說話能力的時候一樣。

嬌嬌站了起來,蹬蹬蹬從櫃子上拿出了一個小本子,刷刷地在上邊寫著,然後回到唐彪的身邊舉起小本子,亮給他看:“別生氣,我會擔心。”

接著她用食指指了指自已,在胸前比了個心形,往上提了提,指向唐彪。唐彪看懂了她的手語:“我擔心你。”

唐彪的心裡驟然一緊,說實話,他曾經有過很多女人,嬌嬌以前只是他沒有注意到的其中一個。

他最近才想起來以前和這個女孩子相處的時候,她那個時候還能說話,卻總是囁嚅著說不出囫圇的話,眼睛卻常常掛在他的身上,他那個時候習慣了這種眼神,當時只覺得這和他從別的女人那裡得來的並無區別。

後來他才能夠感受到,這其中存在的差別,就像是太平洋上的馬裡亞納海溝一樣深廣。

他忽然間忘了電話還沒有結束通話,他並沒有說話,只是接過了她的小本子,拿過筆在小本子上寫字:“好,不生氣。”

嬌嬌看了之後抿著嘴笑了,突然想起來他還在打電話,就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那邊還沒有結束通話,遞到了唐彪的手裡。

唐彪沒有理會還未結束通話的電話,只接著在小本子上寫:“明天帶你出去玩,你之前說過的,想去我上學的高中看看,你先洗澡,我出去給你買牛奶,你最近總是失眠。”

嬌嬌看過點了點頭,在唐彪的臉上蹭了蹭,轉身去了浴室。

唐彪拿著電話起身離開了客廳,穿上衣架上掛著的熨得整整齊齊的外套出門。他一言不發地關上屋門,對著沉默良久的電話再度開口:“你這是在和我談條件嗎?”

顧寒枝掐滅手上逐漸灼熱的煙,笑著說:“隨你怎麼想,要錢沒有,要訊息的話,隨時給你。”

唐彪遲疑了一會,只說了一個字:“好。”

顧寒枝結束通話了電話,深深吐出了一口氣,他最害怕的就是唐彪不上套,那樣的話就真的麻煩了。

可是像他這樣的亡命之徒,相比與自已作對,又怎麼可能放過那個人渣呢?

他一向是掐準了他,他絕不是那種拋下一團亂麻輕易遠走高飛的人,而那個人渣,可是造成對他不離不棄那個女人的痛苦的根源。

驅虎吞狼,自是比獨自陷陣技高一籌。

洗手池上永遠無法擰緊的水龍頭滴滴嗒嗒地響著,黑暗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就像是陰暗中肆意享受食物殘渣的老鼠。

孔夫任細細掰開手中已顯得冷硬的白吉饃,再顫抖著手將其送進因為口渴而顯得粘膩的口腔中,感受著這類似石頭的食物劃過食道帶來的阻塞感和刺痛感。

他陰沉著吃完了手中的食物,站起身來環顧著四周無法忍受的環境,走到被緊閉的屋門處大力敲了兩下,不一會,門推開了一條縫隙,陽光從其中照射進來,又彷彿因為不堪忍受般逃走一樣,被四周的黑暗吸收了它的亮度。

孔夫任看了一眼門口那個長相略顯猥瑣的小子,以及他身後那個從第一次見面起就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他費力擠出了一副難看的笑臉,賠著笑說:“夥計,勞你動動手,能不能整點水給我?我這渴得受不了。”

張小六努了努嘴,不耐煩地說了一句:“那不是有水龍頭嗎,都這個時候了,還這麼講究。”

孔夫任扭頭看了一眼只會滴水的水龍頭,以及其間散發著臭水味道的氣息,到底是賠著笑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了一盒香菸,遞給了張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