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大火來的奇怪,燒的痛快。

原以為燒了安陽宮和安樂宮就要停歇,不想眼瞧著剛撲滅了去,會恩宮不知怎麼又被點起來。

會恩宮是舉辦各種家宴的宮殿。若平常燒壞了儘快修繕便好,偏沒幾日就是年節,貴妃安排佈置的一切也都燒了個乾淨!

這可急壞了貴妃,不知是一時胸悶氣短還是風中受寒,好好的走在路上就暈了過去。

“什麼?姐姐可磕碰著了?”麗嬪聽到貴妃暈了的訊息,直接站起身。

“石榴姐姐眼快給貴妃作了墊板,沒傷著哪裡。”凝霜小心扶麗嬪坐下,又道:“這會兒晴蓮姐姐已經去請何太醫了。”

麗嬪卻恍若未聞,兀自低聲喃喃:“不行,怕是有人要害姐姐,我得去長春宮守著!”

說做就做,麗嬪便帶了凝露、凝霜風風火火往長春宮去。

宮裡三尊大佛一走,其餘宮人都鬆了口氣,尋了暖和角落偷懶打盹。

春蘭總是手不停活兒的,不僅是因為她勤快,更是因為其他宮人這個時候都不會找她麻煩。

畢竟誰也不想多幹活,春蘭這個蠢貨愛幹就讓她幹去。

故而春蘭來來回回端水擦拭地板吵著寢殿內守著的宮人時,那人也不曾懷疑,只換了個遠些的地方歇著。

誰會懷疑老實幹活的人搞鬼呢?何況還是春蘭這種只要認定了什麼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犟種。

人總是自負的,很難相信自身認知外的東西。

於是香蘭又順利得手。

婉貴人給的東西已經用完,她之後只需要繼續安安分分的幹活兒。

思及此,春蘭重重撥出一口濁氣,手腳輕快,擦拭的動作間還哼起了小調。

有人鄙夷:“真是個下賤胚子,擦個地還要哼曲唱調,不曉得進宮前是個什麼出身,別是什麼香樓紅院出來的。”

春蘭動作一頓,緊接著改換了起嗓唱曲。

她高興,她就唱,除了香蘭姐姐,誰也管不著她去!

貴妃暈倒這事,驚著了太后與皇上,不少人也往這頭趕。

最先到長樂宮的是皇后。

皇后屏退了所有宮人,石榴猶豫著不動,被福錦生拉硬拽將人帶走。

室內只剩了兩人。

香爐裡的煙娉娉嫋嫋,被皇后走過時帶的風吹散。

皇后今日妝容精緻,眉眼鋒利,與平日裡和善的她截然不同。

她坐到貴妃床邊,面色平淡,可眼裡是難以壓抑的瘋狂。

“貴妃,昨夜那火你可見著了?”

皇后尾音上挑,似乎很興奮。

“和當年那場,像是不像啊?”

貴妃神色無奈,看向皇后時心間發苦,說話的聲音倦色濃濃:“趙嫦月,就不能放下過去嗎?”

“放下?我為什麼要放下?”

皇后拔下發間那支格格不入的木釵,用尾部挑起了貴妃的臉。

“月琴啊,你不要勸我。”

“你看看這些年你操持這麼多,容顏褪色的這般快,嘖,可得到了他一分真心嗎?”

“我知道你身不由已,我也可憐你。每次看著你,我總想到我自已。”

皇后把木釵放進貴妃手心,鮮紅如血的丹蔻亮得貴妃眼睛疼。

“且等著吧,那群不把我們當人的傢伙,我會把他們都變成玩意兒。”

貴妃眼裡蓄了淚,她輕輕搖頭:“放下吧嫦月,當年的事情誰都沒有更好的決定,你與他們鬥下去不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沒有更好的決定?不,是有的啊。”趙嫦月食指半勾,替柳月琴擦掉眼淚。“怎麼還是愛哭,景瑞沒得時候你不是差點哭瞎了眼?”

“貴妃啊,這麼多年你做的夠多了,而我也完成了我的諾言。答應我,好好養著身子,不要管其他人,好麼?”

柳月琴握緊木釵,聲音哽咽:“你要做什麼?”

趙嫦月用帕子擦手,平靜道:“知道太多的人活不久,貴妃,你是老人了,應該懂這個道理。”

“你我的情分也只能讓我留你一命,至於其他人,我說了,你不要管。只要你聽話,等我鬥贏了他們,就給你尋個莊子,且逍遙一番去。”

“你不怕我告密?”

“噓,別這麼說,多傷情分啊。”

擦完手,趙嫦月開始擦臉上的胭脂。

“你不會的。”

趙嫦月粲然一笑。

她一半眉目鮮明,一半面色祥和。

口脂被擦得很不均勻,乾脆用帕子沾了脂粉那頭點上唇。

“這皇宮關住了我,也成就了我。不要低估我,在宮裡,你沒有機會說出那些話的。”

“當然。”皇后盈盈起身,儀態端方,慢條斯理撫平裙襬因坐下而出現的淺淺褶皺。

“若你不想知道景瑞埋在哪裡的話,大可以用盡你的一切辦法通風報信。”

柳月琴神色激動,她俯身儘可能靠近皇后。

“你找到瑞兒的屍身了?”

“他在哪裡!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好不好?”

皇后按住激動的貴妃,將她放倒躺好。

眼裡的瘋狂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溫柔繾綣,不仔細看瞧不見裡面還有薄薄一層淡漠。

“來日方長,我會讓你如願,不過,你也得讓我如願。”

“他應該快來了,我便不留了。日後放權好好養著吧,別撐不到那天。”

說完,皇后頭也不回的走了。

香爐裡的煙重新擬了形狀,直直攀爬上空中,又散於室內。

……

皇上是看了大公主後才來的長樂宮。

此時麗嬪已經到了有一會兒,正在貴妃床前補繡品。

見李麟來了,麗嬪行禮問安後便退了出去。

她喜歡皇上,姐姐也喜歡皇上,這是她們姐妹倆的緣分,也是與皇上的緣分。

皇上給姐姐的,她不會去搶,也儘量忍住不嫉妒。除了姐姐,誰也不能和她分享皇上。

“聽說皇后先來瞧了你,如何,可有什麼不適?”

李麟按住要起身的貴妃,替她掖好被角,溫聲詢問。

貴妃眼底劃過一絲不自然:“臣妾只是一時累著了,太醫診脈說並無大礙。”

“那便好。”

李麟說完便陷入沉默,似乎在思索著再說些什麼。

而貴妃心裡雜亂,不知要如何抉擇。

炭盆偶然發出燒得噼裡啪啦的聲響,等紅炭覆上一層灰燼,兩人同時開了口。

“皇上……”

“貴妃……”

多年相伴,卻在今天才心有靈犀一次。

“貴妃想說什麼?”

“臣妾……皇上應該也聽說會恩宮用不得了,臣妾想著,宮中此次大火連燒三宮,若修繕總需要時間,不若皇上帶了眾姐妹出宮小住一段,待過了年節再回來?”

李麟思考片刻,沉吟道:“也好,我也正想與你商議此事。”

“只是出宮,貴妃覺得去哪處行宮好?”

貴妃見此事能成,便道:“各處行宮都太遠了些,還有幾日便是年節,準備也來不及。”

“不如就去京郊豐雲山附近那處皇莊?那裡山清水秀,離京都近,住處也算寬敞。”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