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師傅,忙吶?"尖細的嗓音刺破晨霧,許大茂趿拉著布鞋晃過來,花襯衫領子支稜著,活像只開屏的瘦孔雀。他眯眼盯著何雨琮腕上的表:"嗬,這表得兩百塊吧?現在個體戶都戴電子錶了,您這機械錶可過時嘍。"

何雨琮抬頭笑笑,水珠順著指縫滴進青磚縫裡:"許大茂同志訊息靈通啊,知道現在流行電子錶。"他直起身子擰乾襯衫,"正好新發地批發市場缺個管倉庫的,要不要給你介紹?"

許大茂眼睛倏地亮了,隨即又戒備地後退半步:"你會這麼好心?該不是要拿我尋開心吧?"

"信不信隨你。"何雨琮抖開襯衫搭在晾衣繩上,從兜裡摸出張蓋著紅章的介紹信,"我表叔在工商所,昨天喝酒說起批發市場缺人。倒騰電子錶、計算器這些新潮貨,每月工資八十,外加提成。"

"成!"許大茂突然一拍大腿,"但咱可把醜話說前頭,要是耍我……"

"放心,你許大茂是耍人的祖宗,誰能耍得了你?"何雨琮按下傳呼機上的紅鍵,滴滴聲裡揚起眉毛,"下午兩點,西直門外新發地,我表叔在3號倉庫等你。"

"三大爺,借您家鋼筆使使?"許大茂從帆布兜裡摸出個鐵皮盒,掀開蓋子露出兩塊桃酥,"我表侄子要考試……"

閻埠貴推鼻樑上的老花鏡,鋼筆尖在賬本上洇出墨點:"許大茂,你又憋什麼壞水呢?"

"瞧您說的,我這不是改邪歸正了嘛。"許大茂把桃酥往桌上一擱,壓低聲音:"新來的小何師傅給我介紹工作,您說這算不算改過自新?"

何雨柱拎著飯盒從食堂回來時,正撞見許大茂蹲在屋門口。對方像條吐信的蛇,突然竄過來:"傻柱,聽說你今兒燉了牛腩?"

"訊息夠靈通啊。"傻柱鑰匙串嘩啦作響,"怎麼,又想打秋……"

"別介!"許大茂掏出兩張糧票塞過來,"我花錢買還不行?我這就要去新發地上班,趕不及打飯了。"

傻柱狐疑地接過糧票,鋁製飯盒還燙著手:"成,五塊錢加票。"許大茂爽快掏錢,臨走前忽然指著飯盒:"這鐵皮盒子可不夠體面,趕明兒我送你個保溫桶?"

"何雨柱!"劉嵐叉著腰罵,"監守自盜啊!這表是從你飯盒裡搜出來的!"

"不可能!"傻柱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這飯盒是許大茂……"

全院大會上,易中海敲著菸斗訓話:"何雨柱同志,你的思想覺悟……"

"何師傅!何師傅!"許大茂頂著油光光的分頭,拎著兩瓶二鍋頭晃悠過來,藍布衫下襬掖得歪七扭八,"今兒個您可算趕上好時候,傻柱要在前院擺席面,說是要請全院吃飯!"

前院槐樹下已經支起摺疊桌,傻柱繫著油漬麻花的白圍裙,正把紅燒排骨往青花大海碗裡碼。看見何雨琮進來,他胖臉上的褶子堆成朵菊花:"何師傅您可算來了!今兒個這桌席,頭一道菜就得是您包的蛋黃鮮肉粽!"

"嗬,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許大茂把二鍋頭往桌上一墩,酒瓶底磕出悶響,"傻柱你小子沒被門夾吧?請我吃席?"

傻柱抄起鍋鏟敲他手背:"少廢話!這桌菜是謝何師傅的。"他衝何雨琮擠眼睛,"上回您教我拿葦葉裹糖醋魚,我三大爺嚐了都說好!"

許大茂漲紅著臉要反駁,何雨琮卻搶先開口:"大茂啊,你前些天不是跟我念叨,說想跟傻柱學燒茄子?"他衝傻柱使眼色,"柱哥,要不趁著今天……?"

"學個屁!"許大茂剛要摔筷子,瞥見何雨琮似笑非笑的臉,又悻悻坐下,"成,學就學!不過醜話說前頭,我可不幫他洗炒勺!"

"何師傅。"她遞來手帕,"擦擦汗吧。"手帕角繡著朵淡藍的鳶尾花,何雨琮認出這是蘇繡的針法——原時空裡,他奶奶臨終前留下的最後一件作品,就是這樣的鳶尾花。

"秋楠姐,帶你去看個稀罕物。"他神秘兮兮地掏出油紙包,裡面躺著三枚拳頭大的"粽子"。丁秋楠笑著戳他額頭:"多大的人了還饞嘴?"手指卻輕輕解開葦葉——裡面不是糯米,而是裹著藍火藥的煙花筒。

"何師傅!"劉光福的布鞋在青磚上蹭出兩道白印,"您這粽子包得……跟琉璃廠新到的景泰藍似的!"他誇張地張開雙臂比劃,"我活了二十年,頭回見著帶透光兒的粽子!"

"喲,何師傅又在這兒忽悠人呢?"許大茂的塑膠涼鞋啪嗒啪嗒響,"要我說,包粽子跟裹腳布一個理兒,裹得越緊實越好。"他故意往竹筐裡瞥,"您這粽子透亮是透亮,煮開了不跟米湯似的?"

劉光福剛要嗆聲,何雨琮卻笑著抓起把糯米:"許師傅說得在理。不過我這粽子……"他突然將糯米揚向空中,雪粒般的米粒竟在半空凝成個渾圓的球,"講究的是分子重組。"

"故弄玄虛!"許大茂不屑地啐唾沫星子,正巧濺在閻解成新刷的白球鞋上。後者剛要發作,何雨琮卻突然抄起兩片粽葉:"要不……賭一把?"

這話像往油鍋裡潑涼水。劉光福眼睛發亮:"賭啥?"

"行。"他抓起兩片粽葉蒙在眼上,"盲包。"

四合院突然安靜,連槐樹上的知了都不叫了。劉光福倒抽冷氣:"蒙著眼包?這……這怎麼下繩啊?"

"簡單。"何雨琮指尖在粽葉邊緣遊走,箬葉的清香混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艾草味,"先折漏斗,三指捏底,兩指捻角。"粽葉在他指間翻飛,細麻繩打著旋兒纏上來,"關鍵在……"他突然停住,繩結精準咬進葉紋,"心要靜。"

閻解成舉著鋼精飯盒湊近:"何師傅,您這繩結……怎麼跟醫院外科大夫縫傷口似的?"

"得勒!"劉光福帶頭鬨笑,"許大茂你這是漏勺成精啊!"

"哎呦我的媽!"劉光福蹦起三尺高,"許大茂你往粽子裡塞耗子藥呢?"

何雨琮笑笑:"五色養生粽,青赤黃白黑對應五臟。"他掰開粽子,露出暗藏的紅棗、綠豆、薏米、蓮子、黑芝麻,"許師傅要不嚐嚐?"

許大茂盯著那顆完美的粽子,突然抓起自己煮散的粽子就往嘴裡塞。黑水順著嘴角流下來,他邊嚼邊喊:"甜!真甜!"

"許大茂你瘋啦?"二大媽嚇得直往後躲。

"沒瘋!"許大茂突然捂住肚子,"就是……有點脹……"話音未落,他肚子突然鼓起個包塊,青筋在肚皮上突突直跳,活像揣著個即將臨盆的西瓜。

"哎呦喂!"三大爺的算盤珠子撒了一地,"食物中毒啦!"

何雨琮卻盯著許大茂的肚子直樂:"恭喜啊許師傅,您這是懷了龍鳳胎。"

劉光福笑得直捶牆:"該!讓你使壞!"

閻解成突然湊近何雨琮:"何師傅,您這絕活……能教我不?我妹年底出嫁,要是能包出這粽子當嫁妝……"

"教可以。"何雨琮瞥了眼縮在角落的許大茂,"但得先學會怎麼做人。"

閻埠貴趁機把算盤珠子撥拉回樑上:"何師傅,這賭約……"

"副食本我收下了。"何雨琮把許大茂的綠本子揣進兜,"不過細糧票……"他望向正在幫傻柱收褲衩的劉光福,"就捐給街道辦作扶貧款吧。"

劉光福剛要歡呼,忽然聽見他爹劉海中的咳嗽聲。二大爺揹著手踱過來:"何師傅,這賭局終究不是正途……"

"二大爺教訓的是。"何雨琮恭恭敬敬作揖,"不過……"他突然壓低聲音,"您真覺得許大茂那些陳米,是偶然?"

劉海中渾身一震,何雨琮趁機往他手裡塞了個溫熱的粽子:"嚐嚐,豆沙裡摻了桂花蜜。"

"您可別笑話,我這可是三蒸三釀的工夫。"她拔開軟木塞,深紫色的酒液漾出琥珀光暈,"頭道用的是巨峰葡萄,二道摻了山楂,三道……"

"等等。"何雨琮突然按住她手腕,常年握廚刀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別用搪瓷缸子,會串金屬味。"他從屋裡取出套青花瓷酒具,釉色在暮色裡泛著幽藍,"試試這個?"

"您這手藝……"他抿了一口,單寧的澀感在舌尖捲起細浪,"怕是能參加國際品酒會了。"

"您坐穩當。"她側身讓出後座,晨露沾在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鑽,"出城都是土道,顛得慌。"

"這樣穩當些。"何雨琮在她耳畔說,看著耳垂迅速染上的胭脂紅,"您腰太細,車座硌得慌。"

城郊結合部的土道顛簸如浪,車輪碾過牛糞時,秦淮茹突然開口:"您不覺得我……特愛算計?"

"算計是生存智慧。"何雨琮望著路邊啃草的老黃牛,"這年頭,不精明的人早被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秦淮茹沉默半晌,忽然笑出聲來。笑聲驚起葦塘裡的白鷺,撲稜稜掠過他們頭頂。轉過河灣時,她突然剎車,指著遠處三間歪斜土坯房:"到了。"

何雨琮跳下車子,膝蓋被顛得發麻。院門口晾著褪色的藍印花布,竹竿上懸著藥罐子,苦艾味混著雞糞氣息撲面而來。屋裡傳來蒼老的咳嗽聲,夾雜著孩童尖叫:"我要吃雞蛋糕!"

"小當!"秦淮茹把網兜塞給衝出來的扎羊角辮女孩,"這是何叔叔。"

何雨琮望著這個瘦得肋骨分明的小姑娘。原著裡她本該是嬌憨的年紀,此刻卻像只炸毛的幼獸。西屋裡躺著個佝僂老婦,枯枝般的手死死攥住秦淮茹:"城隍廟算命的說了,你弟今秋能考上中專……"

"娘,先喝麥乳精。"秦淮茹舀著鐵罐裡的熱水,麥乳精的甜香瞬間漫開。何雨琮瞥見牆角的醃菜缸,浮著白醭的鹹菜湯裡,沉著半塊發黴的玉米餅。

突然哐噹一聲,東屋衝出個青年。他穿著油漬麻花的海魂衫,褲腳捲到膝蓋,腳蹬雙快磨平的回力鞋:"姐!我託人買的複習資料……"

秦淮茹猛地起身,藤椅在磚地上劃出刺耳聲響。何雨琮看見她太陽穴突突直跳,卻仍從網兜摸出兩個雞蛋:"給,省著點吃。"

青年接過雞蛋時,何雨琮突然開口:"同志,知道現在雞蛋什麼價嗎?"

"四毛二一斤!"

"麥乳精呢?"

"八塊六!"

"雨琮啊,別刷了。"聾老太太拄著柺棍從屋裡挪出來,布鞋尖沾著露水,"許大茂剛才在前院說,這搪瓷缸子是街道發的困難補助,該算公家財產。"

"要我說啊,秦立業這毛手毛腳的毛病該治治。"許大茂用梳子尖剔牙,咯吱窩夾著個鼓囊囊的人造革包,"昨兒我在副食店聽說,湘城那邊要搞開發區,連收廢品的都穿西裝了。"

聾老太太耳朵動了動:"你要去湘城?"

"老太太英明!"許大茂啪地合上梳子,"我尋思著把院裡這些廢銅爛鐵收過去,指不定能發筆財。"他瞥了眼何雨琮,"雨琮現在管著食堂,手裡有批條吧?弄幾車計劃外的粽葉……"

"湘城粽葉是出名。"何雨琮直起腰,搪瓷缸上的"先進工作者"獎章被刷得鋥亮,"可你知道他們為什麼用柘枝葉包粽子嗎?"

許大茂愣住,梳齒卡在牙縫裡忘了動彈。秦立業揉著眼睛從倒座房出來,工裝褲膝蓋上磨得發亮,手裡攥著半截油條:"哥,軋鋼廠保衛科說我再遲到就開除……"

何雨琮把搪瓷缸遞給聾老太太,轉身時工裝夾克帶起一陣風:"從今天開始,你跟我去食堂上班。"

"我能幹啥啊?"秦立業把油條泡進搪瓷缸,"就會燒鍋爐。"

"燒鍋爐怎麼就不能幹大事?"何雨琮突然提高嗓門,驚得許大茂手一抖,梳子掉在地上,"湘鋼廠新上的蒸汽生產線,需要懂鍋爐的……"

"等等!"許大茂突然打斷,"你說湘城要建開發區?"

何雨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許大茂,你前天才從街道領過困難補助,哪來的錢去湘城?"

東廂房門口探出婁曉娥的腦袋,髮捲上還彆著碎花布卡子:"大茂說要去給傻柱買藥材……"話沒說完就被許大茂拽了回去,門框上晃著半截花布簾。

"秦立業的工作就這麼定了。"何雨琮突然拍板,驚得秦立業油條都掉了,"從今天開始,你是食堂裝置主管。"

聾老太太在旁嗑瓜子:"裝置主管管啥?管蒸籠漏不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