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在\"嗚嗚\"的汽笛聲中喘著粗氣,\"哐哧、哐哧\"的一路賓士。
魏小佑在歷經坐過站,又被安排換乘的一番操作下,已經沒有欣賞車窗外風景的心情了,心裡想的最多的是:
大大(魯西南一帶方言,即爸爸。)是一個人來接自已?還是和娘及兩弟弟一起來的?
自已坐過站了,大大會不會生氣?接不到自已是不是十分著急?
兩個弟弟是不是都長高了?還認識自已嗎?
淄博的家是不是住樓房?是不是電影裡說的那樣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有沒有電視機?
一想到電視機,魏小佑就想起了在老家陪著爺爺奶奶去大隊部的院子裡看電視的情景。
那時,整個村裡也只有大隊(即村支部)有一臺電視機,每當夜幕降臨,喝完湯(魯西南一帶方言對吃晚飯的叫法),村裡的大人、孩子、老人,都會拿著自家的小板凳,陸陸續續的、早早的去大隊部的院子裡集中,等著看電視。
村裡還專門用磚和水泥為電視機修砌了一個櫥櫃式的平臺,白天不放電視的時候,電視機就在櫥櫃裡鎖著,晚飯後要播放電視的時候,就把電視機從櫥櫃裡拿出來,搬到上面的平臺上,再放電視。盛放電視機的櫥櫃鑰匙有村裡的會計拿著,沒有村支書或者村主任的指令,是沒有人敢私自把電視機拿出來,擺在外面放電視的。
那時候,魏小佑已經是五年級的學生了,每次學校放學回到家就會先把作業寫完了,等奶奶把湯燒好(即把晚飯做好了)了,再喊魏小佑和爺爺一起喝湯。
喝完湯,魏小佑就會和爺爺奶奶一起拿著三個馬紮子去大隊部的院子裡等著看電視。
在魏小佑和爺爺奶奶到了大隊部的院子裡時,已經有好多人都早早的就像看電影一樣對著電視平臺散開坐好了。
大人們都在低聲的說著家長裡短的閒話,小孩子們都在院子裡瘋跑追逐,偶爾會有一個摔倒了的孩子賴在地上哭鬧,大人們也裝作看不見,哭鬧的孩子看到大人們不予理睬,自已也覺得無趣,用衣袖擦擦眼淚,爬起來又加入了追逐的隊伍裡。偶爾也會有幾個扎堆聊天就著月色摸黑納著鞋底、鞋幫的婦女突然一陣\"哈哈\"爆笑,不知道是不是又說到誰家老孃們和老爺們的糗事了。這時候,那些聚在一起抽菸低聲說話的老爺們就會吆喝那個笑聲最大的老孃們:
\"你個騷娘們,閉上你那個褲腰嘴。\"
而那個被吆喝的老孃們就會停下手裡的活,高聲應和道:
\"當家的,你不就是好俺的褲腰嘴嘛!\"
等她說完了,所有老孃們笑的更歡了,而那個老爺們則氣的\"哼\"一聲,扭過臊的通紅的臉,繼續抽悶煙。
扎堆的老爺們們,輩分長的憋著不笑,年輕的平輩們則揶揄的推搡一下那個被懟的臉通紅的男人,然後\"哈哈\"的大笑……
當看到魏小佑和爺爺奶奶進來院子時,好多人都站了起來,那個喊:
\"二爺爺來了,坐這邊。\"
這個喊:
\"二奶奶,來俺們這邊坐,俺這看的清楚。\"
還有的老遠的喊:
\"二爺爺、二奶奶,坐前面來。\"
也有吆喝魏小佑的玩伴們:
\"小佑,來挨著俺們坐。\"
每每這時候,魏小佑的爺爺奶奶都會笑呵呵的應承著,推辭著,找一個相對寬敞,距離電視不遠不近的地方,放下馬紮坐下,然後安靜的看著追逐的孩子們。魏小佑也會挨著爺爺奶奶坐下,奶奶是纏腳的,走路時一般都會扶著魏小佑的肩膀的。
差不多,人都聚齊了,村裡的會計才會來到大隊部的院子裡,從腰裡掏出鑰匙,開啟電視櫥櫃,搬出電視機放到上面的平臺上,才開啟電視開關。
這時,追逐的孩子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乖乖的坐在自已的小馬紮上,聚精會神的盯著電視螢幕;說接話的婆娘們也停下了話題,盯著電視機,但手裡納鞋底鞋幫的手卻沒有停;抽菸的老爺們,有的在鞋底上磕了磕旱菸鍋子,有的把手裡捲菸的菸蒂丟到地上用腳碾了碾,也開始盯著電視機。
無論什麼樣的電視節目,都吸引著所有人的眼睛盯著螢幕。
戲曲的節目,讓全村婦幼老少聽的如醉如痴,隨著劇情愛恨同聲,情緒休慼與共;
戰爭片,孩子們猶如身歷其境跟著喊打喊殺,義憤填膺,恨不得要鑽進電視裡去報仇雪恨,快意恩仇;
新聞節目,村裡的男人們聽的津津有味,不時還要評品幾句,覺得自已所說的就像多麼專業一樣,看到介紹某地的稻田,果林,魚塘等等豐收情景時,嘴裡也是\"嘖嘖\"稱奇;
文藝片,那些老孃們小媳婦會對劇中女主角的穿衣帶帽竊竊私語,或嫉妒,或羨慕,更會對女演員穿了泳裝而羨慕嫉妒恨的\"呸呸呸\"的啐個連聲,然後回頭用眼睛剜勾自家老爺們,也不知道這黑天半夜的能不能看的見;
天氣預報的時候,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們,都會跟著預報員往下念\"濟南、青島、濰坊、東營、菏澤……\"知道了整個山東省有十七地市;
廣告播放時,是大人孩子們統一撒尿的時候,孩子們會離開自已的小馬紮,站起來就撅著小雞雞呲水;女人們會跑到大院的東南角牆根下面朝裡露出個大白腚\"嘩嘩\"的尿(niao)尿(sui);男人們則會走到大院的東北角掏出來對著牆噴灑。
直到電視螢幕上出現了雪花點,大人和孩子也都會讓會計再給調調臺,看看是不是還有沒有沒調出來的節目?直到會計調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個臺都是雪花點了,才會意猶未盡的、帶著遺憾的從馬紮子上抬起腚來,離開,或打著哈欠一步一回頭的看著會計把電視收起來,還忘了再叮囑會計明晚早點來……
魏小佑也和爺爺奶奶收起馬紮往回走,一路上奶奶扶著魏小佑的肩膀,爺爺倒揹著手跟在後面,伴著月光的微亮,習習的夜風溫潤拂面,偶爾不知誰家的狗的吠叫聲,傳的很遠,往回走……
第二天,一大早,不時會有誰家叫孩子起床上學的嗔罵聲:
\"小王八羔子,還不起床,上學都晚點了,給你說看電視不能看到很晚,你偏不聽……\"
結果,第二天,第三天,依舊是這樣輪迴著,上演著。
不同的是,冬天,電視會被搬到大隊部的三間房的通屋裡,也是大隊部開會的屋。
但圍繞著電視機的生活場景唯一變化的就是,原來黑白螢幕的,換成了彩色的,著實讓全村人男女老幼驚豔了一陣子。
再到後來,陸續就有個別人家也買了電視機……
魏小佑的思緒被車廂裡突然響起的廣播給打斷了:
\"各位旅客朋友們請注意,青島至黑龍江佳木斯的列車即將停靠淄博站,請下車的旅客做好準備,不要擁擠,依次下車。\"
魏小佑一聽,趕緊離開座位,背好書包,彎腰把腳下的大提包提起來放在餐桌上,扭頭看著車窗外。
車窗外已經是夜幕降臨了,一盞盞路燈隨著火車的減速滑行而向後閃過,遠處的樓房已經是各家窗戶燈火通明。
這時,那個乘警走進餐車對魏小佑說:
\"小夥子,你不要著急,等火車靠站了,我會領著你下車,把你交給你的家人的。\"
\"好的,叔叔,謝謝您啦!\"
魏小佑趕緊點頭答應道,或許是即將要見到大大了,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火車終於慢慢停靠了下來,各車廂都有在淄博站下車的旅客,大家都有條不紊的陸續下車,魏小佑揹著書包也跟著幫自已拿大提包的乘警,隨著出站的人流穿過地下通道向出站口走去。
遠遠的,魏小佑在燈光明亮的出站口檢票點門外就看到了穿警服的大大,正焦急的向出站口裡面張望。
\"大大,大大,我在這裡。\"
魏小佑趕緊揚起手揮舞著,衝著檢票口門外的大大大聲的吆喝著,顧不得腳底下大理石地面的溼滑,向前跑著。
\"小夥子,慢點跑,小心腳底下滑。\"
那個幫魏小佑提著大提包的乘警在後面緊跟了幾步,在魏小佑身後大聲的呼喊著。
到了出站口的檢票口,乘警給檢票員說了幾句話,就領著魏小佑出了檢票口。
魏小佑急急的走向大大,而大大卻沒有像魏小佑想的那樣一下子把魏小佑攬在懷裡,而是緊走幾步上前一把雙手握住那個乘警的手,搖晃著連聲說:
\"謝謝您,謝謝您,陳建國同志,非常感謝,孩子給您和各位領導添麻煩了,否則真不知道會再發生什麼意外了!陳建國同志,走,跟我回家,我好好請請您!\"
\"哪裡,哪裡,不用如此客氣,這樣的情況我們經常遇到,好在孩子能記得家鄉的聯絡方式和一些具體情況,讓我們能夠和家鄉取得聯絡,咱們警察是一家,不用見外。不過,你兒子表現的很好,很有警惕和自我保護意識,值得表揚!\"
魏小佑這才知道這個乘警叫陳建國,他在和大大對話的時候,把手裡的提包放到腳下,順便摸了摸魏小佑的頭道。
這時,大大突然低頭看著魏小佑嗔怒的說道:
\"小佑,過來,給陳叔叔鞠躬,要不是你陳叔叔的話,你就回不來了!\"
魏小佑趕緊面對陳建國乘警低頭彎腰鞠躬,陳建國乘警一把扶著魏小佑的胳膊說:
\"老魏大哥,您客氣啦,不用的,孩子能平安交到你手裡,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就這,我還要繼續跟車,就不久留了,再見!\"
陳建國乘警說完,轉身向出站口裡面走去。
\"那好,不耽擱你的工作,以後再路過淄博有時間了,就落頓下(魯西南一帶方言,停留下的意思)來家裡坐坐。\"
魏小佑的大大向前緊走兩步,對陳建國乘警說道。
\"一定,一定。\"
陳建國乘警一邊答應,一邊揮手道別道。
待陳建國乘警的背影隱沒在地下通道的盡頭後,魏小佑的大大這才回過頭來,看著魏小佑說道:
\"小佑來,大大不怪你!能安全回來就不錯,也算是長了見識,以後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一定沉住氣,不慌張,按照大大教給你的做就參觀沒事。走,回家,恁娘和恁兄弟都在家等著你哩。\"
說完,提起了地上的提包,順手接過了魏小佑身上的書包。
爺倆走出車站出站口,來到地上平臺,外面已經是完全黑天了,到處是華燈初上,燈火通明。
一直走到火車站的東北角,腳踏車寄存點,大大把帆布大提包綁在後車座上,讓魏小佑坐在前面的車大梁上,騎車一路向北走。
馬路兩邊都有路燈,十分的明亮,路邊的商店都開著門,人來人往的。
\"大大,這路燈可真亮,要是晚上學習都不用點煤油燈啦!\"
魏小佑坐在腳踏車大梁上,被大大攬在懷裡,看著馬路兩邊亮的有點晃眼的路燈說。
\"咱家裡也有電燈,晚上學習書上的字再小都看的很清楚,你以後可使勁的學,不怕費電。\"
大大邊騎車邊對魏小佑說。
\"大大來,俺娘在家裡給俺做的啥好吃的?俺兄弟都長高了吧?恁說他倆還認識俺不?大大來,咱家是住樓房嗎?住的是幾樓?\"
魏小佑忍不住把在路上就一直想知道的一口氣都問了出來。
\"等你到家了,看到就知道了,馬上就到家了!\"
大大笑著說道。
二十多分鐘左右的時間,大大帶著魏小佑來到一片平房區的大門前。
大大把魏小佑從腳踏車上放下來,推著腳踏車一直向裡走,差不多在右手邊第四排平房頭上停下來,右拐走進了一個比較窄的衚衕裡。
剛剛拐進去的時候,魏小佑就聞到了極香的燉肉香味,也聽到了兩個小孩打鬧的聲音。
向衚衕裡走了不遠,到了左手邊第三個鐵門,大大伸手推開鐵門,將腳踏車推進去,魏小佑也跟了進去。
剛剛走進院子,就看到院子裡燈光下兩個男孩子在打鬧。
\"小華\"
魏小佑定睛一看,應該是兩個弟弟,大弟弟魏小華模樣沒怎麼變化,很容易就認出來了,那個小點的應該是小弟弟魏福利,從老家跟著娘來淄博時,剛剛會扶著小桌站立,還不會自已挪步,現在已經是滿院子裡跑了。
\"娘,娘,來啦,來啦,俺大大把俺哥哥接來了!\"
大弟弟魏小華看到魏小佑和大大進了院子,便大聲呼喊著跑向屋裡。
\"來啦,來啦,爸爸哥來啦,爸爸哥來啦。\"
小弟弟魏福利也扭頭往屋裡跑著,奶聲奶氣的喊著。
\"俺佑來!\"
娘聽到兩個弟弟的喊叫,從屋裡跑出來,看到魏小佑,一步衝向前把魏小佑摟在懷裡,嗚咽的喊道。
兩個弟弟也圍在身邊,大弟弟魏小華歡快的喊著\"哥哥,哥哥。\"小弟弟魏福利也跟著怯怯的喊著\"哥哥,哥哥。\"
\"來,別在院子裡啦!趕緊回屋吃飯!\"
娘領著魏小佑,大弟弟,小弟弟簇擁著走向屋裡,屋內飯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
一家人圍著桌子坐好,大大說:
\"由於小佑是第一次出門坐火車,不小心坐過站了,好在沒出其他意外情況,雖然折騰了兩天,今天算是終於平安到家了。來,為我們一家人的團聚都喝一杯。\"
大大說著,端起了面前飯桌上娘早早就給倒好了的酒盅,魏小佑和娘及兩個弟弟也端起了自已面前用倒滿玻璃杯的桔子汁。
\"喝一杯。\"
小弟弟魏福利學著大大的話,有模有樣的說。
\"叮\"
一家五口人的杯子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