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一度雨季終於到來。從接近中央山脈的練修開始,一直到大陸最南端的坦撒群島,橫跨整個魔界的怪異季節正以無休止的大雨展示天威。內陸七條主流水滿為患,就連坦撒群島也被突然暴漲的海水淹沒大半——洪災的解近只是時間問題了。雨季間隔太長,而上一次也未象今次這般強勢。所以這將至的洪水稱的上六十年一遇,直把所有的魔族打個措手不及。

“想不到最後卻被老天佔了先機。”喬奇愜意的享受著一秀族歌姬的按摩服務,單手翻看幾頁報告:“洪水不洪水倒不必理會,偌大個國度毀幾個城死點百姓也是難免。只是下一季的魔族大會還能按期舉辦嗎?”

這話沒頭沒腦不知在向誰說,那歌姬四顧不見有人,正想答話時卻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憑空響起:“王大可放心,自從兩千年前舉辦魔族大會選擇真主以來,這場盛會還未被任何外力阻止過。區區雨季又算的上什麼……也許那些魔物還能多添上點情趣呢。”

“戰天老見識廣博,自然不會有錯。但不知上回約戰那達修·羅德卻為何不見下文?”

名戰天的影子氣體一般的逐漸在空中凝聚起來。多日不見,這老頭看來居然比上回年輕了些,不知練的什麼邪派功夫。喬奇回過頭笑笑,示意那歌姬退下。自己起來取一塊素布擦著手,一面朝名戰天道:“我倒是聽了點傳聞……據說有個隱族高手阻了你好事?”

“王功夫又有精進了。”名戰天神色淡淡的,沒有接話茬:“老臣盡力收斂聲息卻還是被您聽到。”

“盡力?”喬奇失笑一聲,甩開素布輕搖食指道:“若戰天老告訴我傳說中的附骨之型只有這般水準,喬奇會大失所望呢!”

談話到這已不適宜在繼續下去了,兩人都合作的繞開這點轉而聊起米亞達家近況。無疑,絲蘭投誠並把失去神志的格蘭特帶來當投名狀實在是令所有人喜出望外的好事。但美中不足的是可西絲毫未見混亂,訊息也被封鎖的嚴嚴實實,甚至連喬奇佈置下的密探想入內散佈也被抓了起來——由此看來,米亞達家對可西城中的密探都有掌握。如此一來,之前送到各種訊息的真實度也不得不大打折扣了。

更叫人心煩的是,抓了格蘭特來時這雄據一方的霸主胸口魔核隱隱發青,氣息已見散亂。幾乎是個彌留之態了。為了保證人質效用,喬奇當然不能讓他就這樣死去。便只得每日家好醫好藥的伺候著,還專門遣個大內高手替他傳功。這才勉強把那老命吊到現在,只是什麼審訊口供也弄不到手上。按喬奇自己的說法:這張牌抓的實在邪乎,有用沒用還得等著看。

“倒是那位絲蘭小姐,來歷可有些說道。”聊到後來,名戰天也不顧忌,徑自把真實的來意說了出來:“王也許有所不知,但早些年的人都應該有印象——這女子是曾挑起白牙與格蘭特嫌隙的罪魁禍首。當年江湖上也有個稱號盛傳著,喚做‘噩夢心靈’。而且那……”

喬奇不待名戰天說完就揮手阻住了他,隨之露出來的溫婉笑容已逐漸有些刺人:“那絲蘭如何朕自然清楚,不勞愛卿費心告知。”

名戰天吃了個軟釘子,卻不惱。換了話題道:“王前幾日派修羅兄去人界了?我聽說還收穫不菲……不知王心意究竟如何?”

“還能如何,人界又沒什麼好東西。我才懶的惦記——又不是白牙那廝,會為了個娘們跟他們開戰。”

你不說我又能如何?名戰天望著神情憊懶的喬奇,暗歎口氣。正想告退,喬奇卻先一步送客道:“天色不早,戰天老先回去歇息吧。”想了想又加一句:“最近寒溼,你年紀大了對注意著點腿骨。”名戰天只得謝恩退下,也不知心中想些什麼。而喬奇望著他背影的目光有些陰冷,暗想這老傢伙最近為何對政事如此熱衷。

“莫非,你也想討個官做?”不無惡意的猜測著,這王位岌岌的統治者笑的很是開心。

“修羅老大這活幹的乾的不錯,可惜不愛領賞,要不倒可以把你給他。”喬奇想了一刻,依舊命那秀女進來繼續捶著腿,把臉埋在柔軟的絨布裡悶聲悶氣的道:“小葉子,你願意不?”

那秀族女子嗤嗤笑著,俏臉上飛起兩塊紅霞。輪了轉眼珠子道:“小葉子只伺候陛下,再不理旁人的。”

“是嗎?那道修羅可是人稱世上最帥的高手……哦,不對。現在崛起的那達修·羅德似乎更帥一點。而且還和你是同一族呢!”

小葉子聞言停下手,把臉埋在喬奇背上,喃呢道:“小葉子心裡永遠只有陛下一個,不關他人俊醜長短。只要有陛下在身邊就夠了。”

喬奇埋著臉看不出表情,呆了一會才欠起身抱過小葉子胡亂親了幾口,道:“知道你對朕好,所以宮裡那麼多比你漂亮的秀女朕也只要你一個……罷了罷了,若非異族不能通婚,朕還真想娶了你呢!”

小葉子渾身一顫,將喬奇抱的更緊:“葉子不想那麼多,葉子只要陪著王。”

“乖,知道你疼朕。”喬奇耐心的將她哄下來,又整整衣衫:“通知儀仗隊,準備出宮……去十三星塔。”

一先生他們,等好訊息也等急了吧……心中雖是這樣想著,喬奇渾身卻還起了層疙瘩。倒不是怕被責罰,只是一想到那冷冰冰寒磣磣的味道,這自然反應便如期而至。會有什麼反應呢……從百年前進塔開始,就沒見他們露過善臉。這回大事既成,究竟會如何呢?如同小孩愛琢磨大人心思一樣,踏上星塔的喬奇心中歡快的忐忑著,卻也說不上什麼滋味。

“一先生,喬奇拜見。”

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音從四周靜靜的響起來。喬奇心中莫名一涼,彷彿被盆冰水兜頭澆下。只覺得這聲音比一先生更陰冷,更殘酷,更象壓抑很久的瘋狂:“一先生不在,跟我說吧……我是七。”

※※※※

雪山古堡八層之上,大法師專用的房間。

藍舟披散著一頭長髮,隨意盤坐在屋中央一塊碩大的晶石之上。滿臉輕鬆寫意,說不盡風流瀟灑,倒與旁邊假林樂的愁眉不展相映成趣。

從可西來已有三天,藍舟卻沒有任何動作。每日裡沉思冥想,或讓雲奧過來聊天,教授點小玩意,總不提找正主兒的事。紫衣張了幾次嘴,卻老被他拿別的話岔開。心中也正煩悶,實在不明白師父究竟想如何。正無聊著,外面傳來陣吵鬧。有上上下下的腳步聲。紫衣聽的奇怪,欲起身卻被藍舟止住:“沒什麼大事,估計是有人練功岔了氣……你且坐下,我還有話問你。”

見師傅表情嚴肅,紫衣只得回來坐下,開口時卻是女音,聽來甚是嬌柔:“老師您說,紫衣聽著。”

“把聲音改回來,長成這樣還用原來的聲音,聽著噁心人。”藍舟揮揮手,倒不先說正題,隨意的問了句:“青衣呢?”

“我在啊,聽著呢!”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從“林樂”口中傳出,嬌滴滴的把藍舟膩了個激靈。

“你們倆有什麼打算?”又聊了點閒話,藍舟突然面容一整,將聲音沉下去點,聽著更像從遙遠山谷裡盪出來的:“一輩子當個魂魄嗎?”

紫衣控著身體,讓青衣旁聽。轉了會眼珠還沒弄明白藍舟的意思,直來直去的道:“老師您有事就吩咐,我們不敢違逆的。”這話中透著些許怨氣:當初兩姐妹走上這一步,白牙之命雖是主因。但後面若沒藍舟肯首,單憑魔界之王也指示不動大法師的弟子。二女自成靈體後每日閒著無聊,只好琢磨點往事。久而久之,也弄明白其中關節——當時白牙在外流蕩已久,朝中大小事都不管。藍舟看事態不穩,就想著讓他欠著情,把人先騙回來再做打算。誰料人算不如天算,還是晚了一步。遂弄至今日喬奇篡位,可西分裂,這大好魔界也轉眼便要落入一片腥風血雨之中了。

藍舟如何聽不出兩個愛徒話中之意,小小的嘆口氣道:“師傅以前虧欠你們太多,現在想補償也無從做起。也罷,就當我藍舟對不住你們,沒做好菲兒所託……唉,我藍舟對不起的又何止你們兩個。”說到後來,這英俊老者已語意唏噓,似是想起太多往事。

“師傅……”紫衣心軟,立刻不好意思起來,側著臉怯生生的叫了一句:“您老也別往心裡去,其實我們這樣也挺好的。”藍舟抬頭看時,正瞅到這張被白牙改造過的俊臉。側著鼻尖,半邊臉映上對面視窗照過來的些微光線,如此美麗情景倒讓老人心裡突的一刺:這表情……好像在哪看到過?

“師傅?”

“噢,把正事給忘了。”藍舟從回憶裡被打出來,似乎有點慌神,良久良久才略帶點惆悵的深吸口氣道:“你們倆,真想找回那小子?”

看紫衣還有點轉不過彎,藍舟便細心點撥著:“我的意思是,維持原樣不好嗎?這身體就兩人並著用,那叫林樂的小子好像造化也不錯。白揀了個身體,要不也沒可能給選到雪山。如果找到他,你們存在的事肯定瞞不了人。到時候人家願不願意接受是一回事。我想要干涉只怕也很難——這身體力量太強,對原主人的吸引也不是普通法術所能抗拒的。你們灰飛湮滅也極有可能……想清楚了嗎?”

白牙做出來的這張臉上一時看不出表情,二女沉默了許久才跟藍舟探討著:“師傅你不是還有創造術嗎?當初連生命都能造出來,現在給我們倆姐妹一人弄副皮囊不會很難吧?”

藍舟聽的臉色突然大變,晶瑩的面板上竟顯出股灰敗來,幾乎整個身子都顫抖著。好半晌,等紫衣覺出不對扯他袖子時才回過氣。臉上怪異神色卻還沒褪盡,強笑著道:“以後……以後咱別提這個。何況師傅現在沒神通了——人魔大戰耗盡了一切,也包括從上天那偷來的力量。”——大法師乃是魔界怪才,一身技藝深不可測也廣不可測。當年最出名的時候,各種神蹟一個接一個。生死人肉白骨是來回翻腕子的小事,真正為後世稱道的卻是那憑空化形造出來的女子,這才是他名震魔界的主因。據傳言,那女子似乎柔和了世間一切美麗的東西。光芒奪目,不可方物。那天也是雨季,魔界廣場上所有的溼氣卻被一道屏障攏的乾乾淨淨。大法師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引九天之力把那女子從虛空中拉到了祭壇之上。從此世間再無寧日——見證者如此轉述道。

紫衣見觸到師傅痛處,怪不好意思的住了口。想了想又強扯開話題道:“您對那上古石人說的秘密怎麼看?還有那威脅世界的異變者——我老覺著怪虛,有點靠不住似的。那幾個傢伙神神道道,後來還硬把我們弄昏了。”說後面那段時聲音又成了另一口氣,藍舟知是青衣。斜靠在牆上,把弄著晶體上冒出來的氤氳仙氣,漫不經心的道:“那些事太遠,我光聽轉述也不是很明白。若你們豁著不要這身體找那小子時倒可以弄清楚。只是……你們究竟怎麼想的?”

二女倒還真沒考慮過,聞言極快的交流了一下才道:“不管如何,先找著他再說吧。”

“行,那就先這樣吧。慢慢的找著,找到再做計較。”法師一撩寬袍——這是雪山前輩的獨特樣式,連雲奧也不能僭越的——從晶塊上站起身:“可惜聯絡不上白牙,不然倒先聽聽他的意見。這小傢伙不知道上哪去了!”

視窗燈光無所謂的照耀著,紫衣看著藍舟晶瑩白皙的肌膚不由得有些目眩。便起身笑著,比藍舟更俊美的臉上也像是塗了層熒光:“我也出去轉轉,好久沒在雪山玩了。當初師傅也是在這把我們倆收為門下的……第一次見面就定下來,也是緣分呢!”

藍舟不言不語的拉開門,被下面一片刺目白光暗算了下。揉了揉眼睛才望著已結成冰綾的喀拉雪山發愣,另一股酸楚也探頭探腦的從心底最深處爬出來,打斷了他的注意力:第一次見面……紫衣,青衣,我真的是虧欠你們……和你們母親太多,太多了。這一世,只怕償不完……

出得門,大法師自去下面幾層亂晃,想從新進學員中找幾個不同出來。青衣卻鬧著要看雲奧和十三長老他們練功,紫衣拗不過她,只好從廊上往東走——校長室就在那邊。兩個屋子中間是些魔法研究員專用房,每年雪山魔法大會上的新玩意由他們來搗鼓,也屬於重點保護物件。一面卻也對堡下的變化大是吃驚,想不通要何種力量才能造出如此大勢來。

來了三日,用“大法師新收弟子”這身份,二女已和一眾老人混的很熟。原可不必拘禮,但紫衣老成,進門前還是先打個招呼。免的看上什麼東西——裡頭一群大老爺們,自己倆“姑娘家家”也不怎麼好意思:“雲校長,你們忙什麼?我可以進去嗎?”

“林師叔好,裡邊請……今天倒還真有點新鮮事。”開門的是其中一長老,名做爆炎,聲音卻比姑娘家還細。按輩分他正該叫紫衣師叔,這些老人把輩分算的最嚴,怎麼也不肯錯了稱呼,紫衣也只得由著他們去:“什麼新鮮事,我看外面倒挺新鮮的……”這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了,紫衣已看到整個兒困在玄冰裡的“王龍”,大是驚奇:“這兄弟怎麼回事兒,玩法術走火了?”

那邊暴炎回去坐下,正與另十二個長老圍成圈向中央的雲奧輸送魔力——這圈喚做“知機轉”,原是藍舟發明,能在短時間內聚集所有施法者的魔力供給一人。只見雲奧一臉嚴肅,手結蓮花,三股五彩毫光從指尖激出向那玄冰上照著。映得房內彩光一片,煞是好看。見紫衣進來,他倒還有餘暇說話,看來也不很吃力:“他剛剛冥想走了火,把周圍的冰元素全給吸來了,差點闖出大禍。”

紫衣沒介面,因為說這話時中央那塊玄冰已稍稍見融,潺潺細水化做道小流朝這邊蜿蜒過來。還未逼近,一股寒意已有了撲面之感。不由愣了愣神,再開口時好奇心就全被勾起來了:“好神奇,什麼冥想走火能有這種效果……剛剛似乎很厲害,我在裡邊也有點覺著。出來才發現咱這山都大變樣了。”

正說著,那玄冰驀地動了下。傳功似乎到了關鍵時刻,每個長老身上都見顫抖。只有雲奧身板還挺的筆直,不愧為號稱自大法師後的雪山第一高手。但就是他聞言也只動了動嘴,想說什麼卻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冰塊上——從臉紅程度來看,也正卯足了勁呢。紫衣明白“知機轉”的奧秘,見狀就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下,輸了股精純的魔力過去。

“行了!”得到援手,雲奧只覺壓力一輕,那冰塊就隨著一聲巨響裂開條大縫。王龍囫圇身子翻滾著從裡面掉了出來,還唇紅齒白的不見半點病態。雲奧舒舒筋骨,感慨的直起身子:“弄這傢伙太費事了,要不是師叔您搭把手說不準還真懸呢!”雲奧這聲師叔叫的真心實意:方才紫衣那手既見眼力又見功力,要換了自己還真沒本事。

紫衣笑笑,算是默受了這讚許。陪著幾人把地上那小子翻過來覆過去的撥弄著,一邊隨意跟他們談笑著。打聽些雪山趣事,最近幾年魔法公開會的盛況,也沒怎麼把他往心裡去——以魔法師的能力,練功走火闖了禍的極正常。這個雖怪異些,倒也鑽不出大圈圈去。只是幫著驗傷時感覺有些怪異,這傢伙似乎和林樂有些相似——沒這麼巧吧?

“師叔,師叔祖他老人家呢?”弄了一陣,王龍不見醒來。身上卻越來越冰,似乎有重新凍結的跡象。雲奧頹然放手,與幾個長老商量半天也拿不出解釋,只好求助於紫衣。

紫衣望著王龍,熟悉的感覺越發強烈。先不管他們的麻煩,急著求證道:“這人哪來的,幾代弟子?”

“新手一代,好像是……火雲的吧?”雲奧回過頭去跟一長老確認,後者點著頭道:“沒錯,那三代弟子說是火雲來的。”

可能就是他了!!!紫衣心中閃過道霹靂,料不到正主兒找的這般容易。既興奮又有著些緊張,暗自盤算著:每次招弟子一個地方就幾人,回想起來,那次在老師水晶球內看到的景象也和火雲堡相去不遠。而一個新學員能弄出這麼大動靜的,恐怕也非這小子莫數:身負幾萬輩前人的精神力量,玩個把元素流還不簡單?“你這小子。”——紫衣心情複雜的望著林樂,莫名情愫不期然的從心底深處成長起來——“還真不是池中之物啊!”

“師叔……師叔?”見紫衣表情豐富,忽喜忽羞陣紅陣白的。雲奧極疑惑的喚了幾聲,等他回神過來才繼續問:“師叔祖人呢?我想這事得他老人家才有辦法。”

“你先別管了,把人放著——我找他去。”紫衣扯開門,一陣風似的飄了下去。用的卻是正宗武學法門,那股精純內氣瞞不了人,直把裡面幾個嚇的一驚一乍,面面相覷。

“他……”一禿頂老者才開了個頭就被雲奧掩了回去:“法師的事,我們不必摻和。別忘了當年!”禿頂面容一肅,停了下話頭。其餘幾人也都開始有些不自在起來,一副想說什麼又挺顧忌的樣子。雲奧四下一望,先命人把這一代弟子扶起來盤著。又提醒一遍道:“回頭祖師來了誰也別亂說話啊,老老實實練功。”那十三老者清楚藍舟脾性,絲毫不覺委屈的點著頭——幾乎這裡每個人都被他作弄過。最慘的一個是直接給施咒變成了頭驢子。整整小半個月只能站著乾嚎,別人不敢解也解不開——魔法師會的都是些攻擊咒語或者防禦咒語,頂天也就多加幾條治療的,誰見過這樣折騰人的玩意。所以雪山所有高層都對藍舟很發怵,當然,一些下級弟子倒老念著他的好。跟偶像面對面的機會本就不多,何況這偶像還挺平易近人。

石門“乓”的一聲,被巨力撞開,重重打在背後牆壁上。紫衣急急跑進來,先看一眼林樂無事才鬆口氣,朝後嗔道:“老師,您倒是快點啊!”忘形之下聲音已無遮攔,尖細嬌柔的刺人心扉。眾老者小吃一驚,寬厚者尚自疑惑。平日裡接觸外界多些的幾人卻露出古怪笑容來,暗道祖師原來也是個不甘寂寞的潮流中人啊!藍舟慢慢度進房內,先瞪了紫衣一眼。隨後便被地上林樂吸引了注意力:從紫衣進門雲奧放手那一刻開始,林樂的身體愈來愈冷愈來愈冰,此時居然重又結成塊兩尺大小的人型玄冰。橫躺在地上冒著白氣,乍眼看來倒有如珍貴玉器般亮麗。

“這是?”

雲奧上前把冰法師的解釋又說一遍,末了又道:“此人體質極為怪異,弟子們輸了大半元素力去也不見動靜,倒像是死物一般。”

藍舟聽得一怔,思索片刻,又凌空在那玄冰上探了一回。

冰塊被幾道光華直射著,這次卻絲毫不見動靜,無聲無息的躺在地上。裡頭林樂倒被光芒映出形象,淡眉細目,瘦頰鮮齒,兩片薄唇抿的極緊,像個平日裡難得一見的考據學者。

“這就是你欣賞的人物?”藍舟放下手指,啼笑皆非的回頭低聲道:“也太……”

紫衣紅了臉,輕輕推了把老師的胳膊:“您先治好他……再說了,這不是換了具身體嗎?”

藍舟終於套出倆丫頭對林樂心意,不由大樂,若非旁邊十幾雙眼睛正盯著看,只怕立刻就要笑出聲來。紫衣見狀更是臉紅,直把藍舟朝前推著:“快點兒師傅,看您手段了。”

這小子渾身被濃厚的冰元素擠壓著,幾乎快變成純粹的能量體了……旁人或許看不出,但藍舟自然明白林樂此時的身體早已稱不上血肉之軀,而是被冰元素冷凍崩壞的一堆爛肉。只怕元素一旦消散就會崩潰離析,不成人形。這種情況下……若是還能用創造術就能救回來。但我還行嗎?藍舟攤開雙手看了又看,心中百感交集。

“師父!”紫衣語音已帶哭腔,急扯著藍舟衣襟:“您倒是出手啊!”

“好,就讓你們看看老夫手段!”藍舟忽地豪興大起:再壞的情況也莫過於此了,還擔心什麼?

“小云子,去把我的寶貝杖拿來!”

“是。”雲奧聞言登時喜不自禁,急急的往藍舟房間去取那把名動天下的法杖:創造。上一次動杖,好象已經是兩百年前了吧?看來祖師對那小師叔甚是寵愛呢!這樣想著,雲奧已衝入藍舟屋內。抬眼便看到那黝黑木杖斜斜掛在牆上,栓著的精鐵比當初封上去時細了將近一半,杖上卻絲毫未見蒙塵。所謂神器神蹟,果真與凡俗之物不同啊!雲奧閒時常來此地感知法杖氣息,對牆上任意一處凹凸都熟悉無比。當下便肅容整衫,緩緩的抬手將那精鋼以魔力腐蝕,又在法杖掉落前將它虛空攝住:神器擇主,不是誰都可以觸控的。

十三長老已依命退到七尺開外,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排隊站著。這群老傢伙在雪山輩分極高,平日裡到哪都可橫著走。但在藍舟面前卻一個個退化成了幾歲小孩,只能聽和看,半點手也不許動。

“祖師,聖杖取到。”門外傳來清朗的稟告,雲奧已小心翼翼的攝著窗造邁步進來:“請祖師……”話才到一半,那法杖已凌空豎起,似是有靈性一般飛入了藍舟手裡。

“去陪他們站著,我好好研究。”藍舟絲毫不對雲奧客氣,態度惡劣的讓人不忍卒睹:“不許說話不許動,看到怪事也不許驚訝——明白了嗎?”

雲奧不敢多嘴,乖乖過去與長老們站到一處。眼睛卻不肯離開藍舟片刻,唯恐錯過他一舉一動。

廳中光芒一盛,只見藍舟與紫衣的身子似是被光遮了起來,模模糊糊只看見個輪廓。片刻後,光芒略斂。卻見藍舟神色肅穆的高舉那黝黑木杖,長髮無風自舞,那雙似笑非笑的紅色眼眸逐漸轉黑,而四周隱隱已有風雷之聲。地上那塊裹著林樂的人型玄冰劇烈震動起來,隨著藍舟法杖之勢上下襬動。

“創造術!”雲奧見此情景,突然想到傳說中的那招,早已忘了一切的疾撥出聲:“是祖師爺的創造術!”

藍舟抬頭遠遠瞪了他一眼,有若實質的目光把這邊吵鬧硬生生壓回喉嚨裡。一邊卻舉杖指天,但見一道細濛濛的紅光從窗外空中直射下來,與那法杖連成一線。漸漸的,藍舟渾身已被這紅色浸透,周圍一尺內瀰漫著同樣的氤氳之光。而地下玄冰已應聲鬮裂,被震成一粒粒細不可見的小冰塊。又瞬間昇華至空中,成了那光華的一部分。

“王龍”的身子滾得幾滾,立時被捲進了光華之中。恍惚間他似乎已醒轉過來,卻迷茫的瞪著眼睛不知所措。

窗外雷聲巨響,晴天霹靂,風疾雨疾。那紅日似是受了感召,逐漸黯淡下去,而魔界其他地方的大雨卻神乎其技的停了將近盞茶時辰。那些孕育中的各種魔獸紛紛催長出來,進入生命第一歷程後就齊齊向著天空狂吼厲嚎,一時間飛沙走石烏雲蓋天,恍若世界末日一般。

雲奧等人被充滿在房間內的無形能量緊緊壓到牆邊,只覺得渾身面板緊繃血管暴漲,每個毛孔都要滲出血來似的。不由大駭,立刻互相抓著手傳功保命,心中俱是暗暗叫苦。

“紫衣,幫忙他們。”藍舟見狀有些不忍,傳音過去:“別讓我家小子們死絕了。”

“是。”

紫衣口中答應著,腳下卻不見動。藍舟身上溢位的那些天地之威在距她半米處時已自動滑開,絲毫不能對這彙集彌衡八人之力的身體有所影響——師傅全力施展“創造”術的機會實在難得,讓她們兩個也歡喜的忘了一切。只看著“王龍”的身體一變再變,從僵硬至柔軟,又從瘦弱到壯碩,看著他渾身毛髮瘋一般的成長又緩緩縮回。直像是親眼見證生命發源似的震撼,哪還肯移動腳步。

“紫衣!他們快不行了。”藍舟不能收發自如,眼看要把一班徒子徒孫活活擠斃在牆上,只得喝出道音波在她耳邊炸開:“咄!醒來!”

“啊?哦!對不起!”紫衣回神,忙掠到雲奧等面前,張開內勁將他們護在裡面——雖然她會的是魔法,但這身體似乎更習慣於使用武學。

異象又持續了將近一刻鐘,滿室紅光才漸漸褪去。窗外天變未止,怕也不是一兩日內能恢復的。藍舟平舉法杖笑的虛弱至極:“咳……咳,剛剛一時開心……好像玩過頭了。應該闖不了什麼大禍吧?”

雲奧等還驚魂未定,又沉醉於剛剛藍舟表現的神蹟中,只雙目痴迷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紫衣忙著照顧林樂沒空理他——林樂剛剛醒了一下子,很快又被怪異的“創造術”弄昏過去,也不知有沒有受傷。所以剛剛施展出魔界最偉大最傳奇魔法的大法師卻生生被晾在那裡,既無鮮花又無掌聲,只能吃不住勁的緩緩坐倒。一面還不顧身份的抱怨著:“唉呦……我的腰啊!”

黝黑的“創造”杖泛著神光,在藍舟手裡不住翻滾著,似乎為幾百年後又一次呼嘯天地而興奮。藍舟輕輕撫摩著它,喃喃自語:“居然……又使出來了。我的力量……”大法師看看自己潔白晶瑩的雙手,迷惘著:“又回來了嗎?

“他醒了!!!”紫衣一聲尖叫把所有人從迷夢中驚醒:“師傅!師傅!他醒過來了!”

呻吟一聲,林樂費力的睜開眼睛,只覺的眼皮上似是壓了千斤巨石般沉重:“這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