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了一天的村莊安靜了下來。

隨著月牙帶走最後的一絲亮色,夜幕就夢境一般的降臨,村莊顯得十分安詳而且寧靜,像一個熟睡的嬰兒。

這時,有一間屋子的燈依然亮著,燈光透過玻璃窗明明亮亮地灑在院子裡。隨著柔和的燈光飄出柔和的歌聲——

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只生了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

歌聲一遍又一遍的飄蕩,聽得出是在練習唱歌。突然間聽得破舊的木大門“通通通”地響起來,歌聲隨之戛然而止。

“王大爺,你半夜三更有啥事?”

大門開啟來,王大爺沒有回答,一直朝著有燈光的屋子走。

王大爺進了屋,重重地坐在飯桌後面的小凳子上,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說:“是你三更半夜用歌聲把我 ‘請’來了,還問我有啥事。”說著把黑裡透紅的臉龐向右擰了擰。

“我說你這個柳風”王大爺又正面對著,順手拿起放在火爐蓋上的茶罐,磕著火爐面的鐵皮“咵咵”地響:“半夜三更吵得四鄰不安,我這吃了安眠藥才覺得有點睡意,被你吵醒了,看來今晚又得失眠了。”。

柳風一下子從懵懂中醒過神來,抓起床頭的煙盒給王大爺嘴裡塞了一支,又替王大爺點上火,陪著笑說:“這了不得了,把您老人家的瞌睡打攪了。您看,我每當勞累過後就用歌聲調節一下寂寞的心情。”。

“是這麼個理由”王大爺右手三根指頭掐住菸屁股說:“你就下到窖底裡唱,一天一夜沒完沒了的唱,不會影響別人”王大爺顯得餘怒未消。

柳風嘆了一口氣說:“您老人家不就也喜歡吼一嗓子嗎?”。

柳風一句話逗得王大爺臉上多雲轉晴,帶著苦苦的意味笑了。

是啊,曾經的王大爺也喜歡唱,放了半輩子羊,常常是把羊趕到山坡上,羊在認真地吃草,他的山歌就漫起來,不知道這兩年為什麼不唱了?

柳風給王大爺一邊熬著糖茶一邊說:“還是您老人家的那種有著秦腔和眉戶味道的歌聲聽起來過癮。”。

經不住柳風的誇獎,王大爺把準備按到嘴邊的茶杯索性放在飯桌上,站起來在地上用放過羊的步子走著,咳嗽了兩下就唱起來。

哎(嗨個)呀,哎(嗨個)呀啊\/我老漢活了(個)五十(的)八\/度了(個)糧荒(麼)度錢荒啊\/一輩子窮的響(呀麼)響丁當呀\/\/哎嗨呀,六零年的糧荒太麻達\/餓得我兩個眼睛冒金花冒呀金花\/我的(個)二老沒(呀)沒辦法\/揹我逃荒到(這)達到(這)達\/\/哎嗨呀,現在的錢荒更麻達\/娶(個個)兒媳安個家安個個家\/一車一房和三金,我的個媽媽呀\/聘禮結婚還得十萬八萬的花啊呀\/\/哎(嗨)呀,哎(嗨個)呀啊\/我老漢活了(個)五十(的)八\/度了(個)糧荒(麼)度錢荒啊\/兩代人窮的響(呀麼)響叮噹呀!

因為怕影響鄰居,王大爺就把悽婉哀怨的歌聲壓到最低音。

柳風靜靜地聽的時候就偷偷地開啟了手機錄音機把歌聲錄下來。

聽完王大爺的歌,柳風大加讚賞了一番,然後就小心翼翼地說:“您這歌音質特別好,就是有點‘老’”。

“你說說,怎麼個‘老’法?”王大爺喝下最後一口茶,認真地問。

“這個‘老’就是跟不上時代”柳風試探性地講出來:“現在比以前好多了,不像您老人家唱的那個樣子,也就是說歌詞要改一改。”

“我是根據個人經過的生活胡編亂唱”王大爺臉上笑出一朵花:“我知道你有那個才氣,就幫我改一改吧!”。

“我試試”。

夜已經很深了,王大爺就隨便睡在柳風的雙人床的裡邊,不大一會兒就聽到鼾聲如雷,今晚這麼一唱,似乎解除了王大爺心中的塊壘,比安眠藥更強大更有效。

柳風也躺下來,絲毫沒有睡意,就戴著耳機偷偷地聽王大爺的歌曲,這麼一唱一聽不知不覺聽見鄰居家的雄雞啼鳴。

柳風起身就著電爐子自顧自架著茶罐罐熬茶喝——這是他長期形成的習慣,按時按節不能缺少,如果那一天顧不上喝或者遲喝,嗓子眼裡就乾澀難耐,似乎要冒煙——這也是所有莊稼人的習慣。

柳風剛剛喝過茶,倒掉茶罐罐裡的茶葉,王大爺也醒了,起身洗了臉上的倦容,就熬著茶和柳風聊天。

“唱歌是不是具有安眠效果?”王大爺問。

“沒有”柳風一邊給王大爺舀著喝茶水一邊回答:“是你把我的瞌睡借走了”

“……”

“你鼾聲如雷,我就一直醒著”柳風笑著說。

王大爺心裡產生一種慚愧,他想著他應該回到自已的羊房裡去睡,只是心裡這麼想,嘴裡沒有說出來。

柳風也多少看出來王大爺的心思,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把今晚借走的瞌睡明晚還給我就行了”。

王大爺放下茶杯,去打掃他的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