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曦微露,克萊爾蜷縮於床榻之上,時光彷彿在她周遭緩緩凝固,讓她久久不願掙脫這份溫暖的囚籠。難以置信,賽勒斯踏入這片世界的腳步,僅僅在昨日黃昏時分悄然落下,卻已在她心湖激起了層層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過往二十四小時的片段,如同被狂風肆虐過的畫卷,色彩斑駁,線條錯亂,交織成一張難以解開的情感之網,緊緊纏繞著她的思緒。那些歡笑與驚愕、溫暖與困惑,混雜成一股複雜的情緒,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彷彿靈魂深處也經歷了一場漫長而激烈的戰役。

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下斑駁光影,試圖驅散室內的陰霾,卻也似乎在默默訴說著新一天的開始。克萊爾閉目養神,任由這些紛擾的記憶在腦海中緩緩流淌,最終匯聚成一股細流,緩緩匯入心海深處,留下一片寧靜與釋然。她知道,無論昨日如何紛擾,今日的太陽依舊會升起,帶來新的希望與可能。

當她終於起身時,像前一天一樣為賽勒斯準備了早餐。他的食量比昨天小了許多。之後,她堅持要看他的傷口。她告訴他,他需要換繃帶了。“我不願你看到那個,”他邊說邊往後縮。

“不管你願不願意,”她說,“我是你的護理人,得聽我的。”

他皺著眉頭嘆了口氣,然後掀起襯衫。她開始動手。她取下繃帶,強忍著沒驚撥出聲。他面板上的黑色斑塊蔓延得飛快。

“現在你懂了……”

她抬頭看著他,無法掩飾自已的震驚。他咬緊牙關,眼睛緊盯著牆壁。她再次檢查傷口,檢視縫線是否牢固。當她觸碰周圍的面板時,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當她輕輕推開發炎的部位時,他甚至皺起了眉頭。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讓他傷得更重。她迅速換上新繃帶包紮好。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傷口。“當你告訴我沃達劍裡有毒……”她恍然大悟。面板髮黑不是感染,而是毒藥的後果,這毒藥能殺死接觸到的一切。

“是的,現在你懂了。”他皺了皺眉。“我能感覺到它在侵蝕我的身體,奪走每一塊鮮活的肉和組織。”

她瞪大了眼睛。“咱們該怎麼辦?”

“我們什麼也做不了。”就在她包紮好最後一塊繃帶時,他從她身邊退開。

“但是賽勒斯……你需要幫助。得用什麼藥。可能得去醫院。我……我不會解毒。”

“醫院?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也不會摻和。”他撅起嘴唇。

她皺起眉頭,希望他能改變主意。他不說話。“至少讓我給你弄點止痛藥,”她末了說。“我爸爸有一些很有效的藥。我去拿。”她邁出一步,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力氣比她預想的要大。

他嘆了口氣,幾乎立刻就鬆開了她。“克萊爾,別。現在只有魔法能救我了。”

她張了張嘴——

“你必須相信我。現在你幫不了我。這種毒藥的威力超乎想象——比我們自已的瑪戈伊能煉製的任何毒藥都厲害。我所有的魔法都用來阻止它的黑暗蔓延了。如果我是人類,在你救我的那天晚上我就死了。唉,我只能慢慢等死。”

“但是,你不能就這麼放棄!”她堅持道。她的臉漲得通紅。他為什麼這麼輕易就接受死亡?“肯定有辦法——”

“醒醒吧,姑娘!”他吼道。“現在只有最強大的魔法才能治好我。就算是協會里最厲害的人,面對這樣的傷口也會很吃力。而且,就算他們清除了我身體裡的黑暗,我可能也醒不過來了。”

他的語氣很衝。她咬緊牙關,眯起眼睛。“賽勒斯,如果他們有一絲治癒的機會,你就得抓住。”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呢?”

她張了張嘴又閉上了。顯然,她也不知道。

“我不能說變龍就變,然後飛回家。變身需要魔法,而這些寶貴的魔法都用來阻止毒藥擴散了。哪怕是最小的動作也會打破屏障,要了我的命。”

她心裡一涼。“那,就沒救了……”

“不,不是完全沒希望。”

“不是沒希望?”

“我還有一線生機。”

“你——你覺得會有人來這兒找你嗎?踏進我的世界?”她瞥了一眼窗外。想到會有像賽勒斯這樣的人出現,她心裡湧起一股內疚的興奮。

“我能不能活,就看這個了。”

她真希望他是對的。她已經無能為力讓他活下去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在自已舒適的家裡避難。

那天和第二天她又沒去上班。賽勒斯睡了很多。事實上,在他們談話之後,除了吃飯的時候,她很少見到他。他從不會錯過吃飯的時間。

她對他著了迷。他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複雜。只要有機會,她就忍不住看他,尤其是他沒注意的時候。有時他們的目光相遇,她的臉頰就會泛紅,為自已這麼直接的好奇感到尷尬。

他有一些特點,比如經常皺著眉頭,讓人知道他心煩意亂。她覺得這和沃達人回來的可能性沒多大關係。有時他會搖搖頭,好像不同意內心的爭論,好像陷入了沉思。但只要他看到她的目光,他的臉就會再次變得毫無表情——讓人捉摸不透。

有時,他過於禮貌。這讓瞭解他變得很難。他似乎很少願意敞開心扉談論個人問題。他也還是很偏執,經常檢查窗戶或者“巡視場地”(他這麼稱呼)。她總是在心裡翻白眼——通常是在飯前飯後。

到了第三天,賽勒斯獲救的希望破滅了。“沒人會來救我……”他望著窗外漸濃的暮色說。

他的情緒從充滿希望變成了徹底的沮喪。她想盡辦法讓他高興起來,發現最好避免任何和他的困境有關的話題。她尤其不會提到沃達。相反,她專注於問他一些他喜歡的事情。

她透過這種方式瞭解了很多關於龍牆的知識——地理、政治、魔法。賽勒斯也跟她講了很多關於德倫格爾的事情。那是她最喜歡的話題。每當他們談論他的世界時,她都覺得自已被捲入了一個奇幻故事。她抑制不住內心強烈的渴望。這種渴望在她心裡湧動。她想逃離現在的生活,住在龍牆裡。那樣的話,她的生活會輕鬆很多。

第四天晚上,他們坐在餐桌旁談論他的種族,賽勒斯告訴她,德倫格爾把配偶當作他們的騎手。她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還有龍騎士?”她想象著自已騎在龍背上,翱翔在雲層之上。

“哦,是的,有騎士。”他轉動著酒杯裡的酒,眼睛茫然地盯著它。“我們德倫格爾人會找終身伴侶、夥伴。他們會成為騎士。”

她心裡一陣輕鬆。“你……你有騎士嗎?”她問。

他嘴唇緊閉,眼裡閃過一絲不安。“我不知道。我的騎士……死了。”

“哦……我……賽勒斯,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

“不用道歉。只是……”他搖了搖頭,之後就很少說話了。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說的話越來越少。但是,她每天都能學到更多,而他卻一天比一天虛弱。她儘量充分利用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困難的是,賽勒斯的健康每況愈下,他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他的面板現在已經黑到鎖骨了。她需要很強的自制力才能不驚慌地盯著他的領口。

第五天早上,她正在準備早餐,終於受夠了他那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他的情緒低落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她發現很難照顧他。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賽勒斯,我相信會有人來找你的。如果國王還沒收到你的訊息,他會派別人來找你的。”

他的臉色變了——垮了下來。她立刻後悔自已說了那些話。他搖了搖頭。“他們不會來的。達達格爾會先帶走我,而不是我的親人。”

“咦——誰?”

“Daudagher——死神。最終,他會決定我的命運。我現在抱有的任何希望都是愚蠢的希望。”

她咬緊牙關,對他的消極態度很沮喪。“希望就是希望,賽勒斯。哪怕是一絲希望也能驅散黑暗。”

他朝她微微一笑。“你這麼年輕,卻很聰明。”

她又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遞給他早餐。她端著自已特製的燕麥粥坐在他旁邊。“我也沒比你小多少。”

他的整個表情都變了,亮了起來,眼裡閃著調皮的光。“你確定嗎?你敢賭多少?”

“哦。呃,我不知道。”她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我猜對了,你就別這麼消極了。”

“如果我贏了呢?”

“我不知道。你說你的獎品吧。”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他可能會想出什麼好東西。

“如果我贏了,那你就得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可以隨時提出來。”

她皺起眉頭。“這不公平,你已經知道自已多大了。”

“這沒什麼改變。你覺得我多大?你剛才聽起來很確定。我們達成協議了嗎?”

“好吧。”

他嘴角抽動了一下,但沒笑出來。“很好。那,多大了?”

“你不能超過——等等,我能猜幾次?”

他哼了一聲。“五次怎麼樣?公平嗎?”

“好吧。你不會比我大十歲以上。我猜最多三十歲,三十二歲。”

他默默地看著她,好像在等她收回自已的話。她沒有。“不止這些。還要大很多。”

她小聲咒罵道:“好吧,那……四十歲怎麼樣?天哪,你不可能超過四十歲。就算是,你也老得很有魅力,或者有個很棒的整形醫生。”想到這裡,她差點笑出來。

“再猜一次。還有三次機會。”

她驚呆了。一時興起,她決定高估一下,然後再往下猜。“六十歲,”她說。他不可能六十歲。他看起來頂多三十歲,還在裝。

“繼續。”

“我不這麼認為!你在說謊。”

他搖搖頭。“我不會為這種小事撒謊。”

“哈!你不虛榮,是嗎?”

“確實不虛榮。再猜一次?”

“好吧。一百歲了。”

“不對,又錯了。最後一次機會。好好利用你的猜測。”

她咬著下唇,思考著下一個答案。“好吧……你已經三百歲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差不多了,但還是不對。”

她驚呆了。“好吧。那你告訴我吧。”

“三百三十六歲了。”

“不可能!”

但真的不可能嗎?她知道他沒說謊,但這還是讓她難以相信。在書裡,吸血鬼和狼人通常都是永生的,不會隨著時間變老。為什麼德倫格爾不是呢?

“我們不是永生的,”賽勒斯在解釋的時候說。“我們只是衰老得慢而已。我們這個種族的大多數人都能活一千年甚至更久。”

“哇哦,”她倒吸一口涼氣。

“噢,我贏了。”他看起來很得意。

“是啊,是啊。你贏了。”她看著他。他到底想要什麼獎品呢?她已經為他做了很多了。

“我還沒想好,”他回答道。“等我想好了,會告訴你的。”

“在那之前我都會一直懸著心。”

“我一點也不懷疑,”他笑著說。他站起來,走到廚房窗前。他站在那裡,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開來。

“你真的覺得幽靈會回來找你嗎?還有,以防你忘了,你還沒告訴我他們為什麼要找龍石。”她的聲音很低。

賽勒斯轉過身面對她,表情嚴肅。“沃達人想要龍石,是因為它們有能力摧毀我的王國。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