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值錢的皇上

十幾位重臣垂到了胸前的頭，猛然抬起，又是驕傲又是欣慰地看向坐在上首的朱祁鎮——

吾皇英明！

原來皇上戰前讓位，乃是伏筆！

不少重臣輕撫頜下長鬚，一派從容，再看瓦剌王也先，不過一跳樑小醜罷了！

唔，這瓦剌王怎麼還是一臉志得意滿——

等等！

就沒人給也先翻譯一下嗎！

朝臣們面面相覷，猛地想起，眾人以為留下是必死之局，隨軍的幾位鴻臚寺的官員還年輕，就打發他們一起撤離了！

壞了！

這豈不是媚眼拋給了瞎子！

就在這時，也先身邊的翻譯突然開口，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也先臉色大變，喝問幾句，那翻譯始終如一，堅持己見！

也先大怒，一腳踹倒年輕翻譯，一臉兇狠地看向了大明君臣。

年輕翻譯被踹在地，爬起來後，並未起身，就勢跪向了朱祁鎮，連磕三個頭，認真地道：

“臣哈銘，父親通事哈直，二月隨指揮吳良出使瓦剌，吳大人被殺，臣和父親被扣押——”

“好叫皇上知道，臣方才已經把皇上的話，翻譯給了大王，並再三強調，皇上已經不是皇上了！不值錢了！”

林鈞：“……”

這位仁兄，口有點拙啊！

他眼尖地看到，小朱同學的手又抖了幾下！

哈銘繼續道：“大王生氣，說臣是養不熟的狗，叫臣滾回皇上身邊！”

“臣這就滾回來了！”

一句話說得眾臣臉色皆微妙起來，這憨貨，出使？鴻臚寺的同僚們，你們睡得著嗎？！

哈銘說完，咚咚咚又磕了三個頭，自顧爬起後，大步走到了朱祁鎮身邊，剛好站在了林鈞身旁。

林鈞側目看去，見他雙眼泛紅，伸手捅了捅劉監正，從他懷裡拽出了帕子，遞到了哈銘面前：“兄臺，擦擦。”

哈銘一愣，眼前少年慈眉善目，就是鼻樑上一點黑痔有些礙眼，當下接過帕子，道了謝。

林鈞好奇問道：“瓦剌的使臣呢？”

哈銘老實道：“之前瓦剌得勢，大舉進攻，兩位使臣奮勇爭先，結果一個斷了腿，另一個直接沒了。”

林鈞：“……”

原來是鼠洞惹得禍！

兩人低聲交流的功夫，大抵是見哈銘頭也不回地奔了舊主，還給舊主磕了六個響頭，也先越發惱怒——

他就像是一隻被紅巾鬥得徹底失了理智的強壯公牛！

雙腳刨地，雙目刺紅，手中長刀亮起，虎視狼顧，刀尖指著大明君臣鼻尖，緩緩轉了一圈：“#@%#——”

林鈞見狀，湊近了哈銘，壓低了聲音問道：“他在叫什麼？”

哈銘拿帕子抹了把臉，木然道：“他說，你們統統該死，統統殺了拖出去，再讓駿馬賓士——”

林鈞聽得一頭冷汗，早知道，他就接受井源好意了！

林鈞視線下意識地看向了帳內，瘋狂地尋找一線生機！

看到也先帶來的一干屬下時，林鈞視線一頓，雙眼一點點地眯了起來——

這十幾個大漢，和也先一樣，身穿盔甲，體格彪悍，卻不像是也先的近衛。

他們彼此之間，似乎也互相提防，雙腿分開，站得鬆鬆落落，一個個的注意力，並不在前方的瓦剌王身上。

一雙雙眼不停地掃視皇帳內外，臉上不時流露出貪婪之色！

林鈞心中一動，再次湊近了哈銘，低聲問道：“也先身後那十幾位，是什麼人？”

哈銘抬頭看了一眼，“其他部族的部落主，準噶爾，杜爾伯特，土爾扈特……還有也先的幾個弟弟。”

林鈞眼睛一亮，見也先發洩一通後，已經向帳外走去，顯然已經準備不顧一切，發動最後衝鋒，忙對哈銘低聲耳語了一句。

哈銘之前，見他站在皇上身畔，又和朱祁鎮幾次交流，不疑有他，以為是朱祁鎮的意思，耿直地大叫出聲，“%@=#%——”

也先猛地轉身，哈銘又是一通輸出，這一次，也先身後的諸部落長齊齊地眼睛一亮，爭先恐後地擠了上來！

一個個興高采烈地打量起大明的重臣們，彷彿他們不是滿身血汙的糟老頭子，而是一顰一笑皆勾人魂魄的絕世美人兒！

大明君臣皆是一頭霧水，兵部尚書鄺埜單刀直入地問道：“哈銘，你同瓦剌人，說了什麼？”

哈銘為人極老實，有問必答：“我說，大王，您自己得了不值錢的皇上，也能從大明誆來點錢財，您的手下呢，您要叫他們無功而返嗎？”

“他們的部族裡，可還有不少老弱婦孺，餓著肚子呢！”

大明君臣已經麻木了，這不值錢的皇上的梗，過不去了唄！

哈銘繼續道：“這些大明的臣子，看上去，又老，又弱，帶回去也喂不了牛馬，放不了羊——”

大明眾臣：“……”

好好好，又老又弱是吧！

這筆帳，且算在鴻臚寺頭上！

哈銘絲毫沒注意到眾臣臉色，自顧地說了下去：“但是，他們都很值錢！大明，願意重金把他們贖回去！”

群臣一愣，瓦剌眾人已經迫不及待，都知道離皇帝越近，官越大，也就越值錢！

他們一窩蜂地到了鄺埜和張輔面前，扭頭看向了哈銘，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哈銘下意識地看了林鈞一眼，林鈞不知時下物價如何，但從前陪師傅在草原上住過一段時間，一般的牧民家中也就養上千只羊左右，這時候的畜牧能力，應該不如後世。

林鈞大膽喊價：“一萬隻羊！”

哈銘震驚地看了他一眼，轉頭中氣十足地大喊出聲，部落主們顯然被這個數字歡喜到了，一個個歡天喜地，如同過年！

看那樣子，恨不能在鄺埜和張輔身上，摸上兩把，看能不能薅兩把羊毛出來！

“八千！”

“五千五！”

……

十幾位重臣逐一被報了價，最終止步於三千五百隻羊。

瓦剌部落主們開始激烈爭吵，誰帶走一萬隻羊，誰又帶走三千五——

哈銘全程給林鈞翻譯，後者聽得津津有味：“也先弟伯顏帖木兒建議，於羊之外，當再加些大明特產，諸如茶酒布匹，書畫之類——”

“伯顏帖木兒！茶酒布匹也還罷了！要書畫做什麼？拿來引火嗎？哈哈哈——”

林鈞看著哈銘面無表情的臉，認真提議：“哈哈哈就不用翻譯了，我聽得懂。”

哈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