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趕往吳興芳家中時,羅輯一直在回覆郵件,接打電話,回覆微信,說明情況,他很忙。

開的依然是豐田SUV,這次換劉子光開車,劉子光個高精瘦,面龐剛毅帥氣,是型男類別。這輛寬敞的大車被他操縱得如同溫順聽話的姑娘。

曹虹光坐了副駕駛,耿鬥被夾在羅輯和張詩雨中間。他只好挺著腰桿向前看,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曾經因為覺醒異能而光明無限的內心,此刻充滿陰翳。

多出了一個兄弟文明代言人的身份讓他很不適應,根據曹虹光的推論或者羅輯博士的判斷,自已這個傀儡角色無論如何都不是一隻好鳥。

首先,成了兄弟文明的傀儡,一個代言者,隨時隨地,對方都有能力向自已啟用死亡倒計時,這個可能是有的,代言人難道不可以選擇自已向自已啟用死亡倒計時麼?所以,耿鬥也面臨隨時死亡的威脅,死與不死,全看兄弟文明聯絡人的心情。同時他無法自已做主解答即將到來的各界科學家們提出的科學難題,但這個過程,卻將實實在在由他代勞。其次,兄弟文明將會藉助耿鬥之手“殺死”這些提問的科學家。最後,耿鬥或將因此背上殺死科學家們的罵名。

耿鬥內心思考良久,覺得如果由“自已”啟動死亡倒計時殺死別人,他這輩子都將會寢食難安。他不想科學家們死亡,也不願意羅輯博士口中的危機到來時,人類遭遇滅頂之災,更不願成為兄弟文明的傀儡而背上殺滅科學家們的罵名。

該何去何從?

拔掉戒指,讓他媽愛誰來當代言人,誰來當代言人,我耿鬥不做這個什麼狗屁代言人,成為別的文明的傀儡。

耿鬥猛然伸手去拔戒指,卻無法拔出。他這才發現這個戒指如同長在他肉裡一樣,與他同為一體了。

耿鬥這一猛烈動作,自然引起了羅輯和張詩雨的注意,他被羅輯一把摁住,羅輯的力量大得出奇。高出常人數十倍不止,這下足夠將常人胸腔壓碎的力道卻只是阻礙了耿鬥繼續拔出戒指。

耿鬥這才想起來,羅輯本人也是一名異能覺醒者。

耿鬥不想傷害羅輯,只能乖乖仰躺,等著羅輯鬆手。

“耿鬥你幹什麼?”張詩雨注意到二人體位的變化,看到耿斗的動作,急忙追問。

“羅輯博士,我不想當這個代言人了。這個戒指,我也不想戴,我要給它扔了。”

“住嘴,耿鬥,你扔掉戒指,讓我再到何處找代言人去?”羅輯一臉憤怒,臉龐扭曲得嚇人。

“當這個代言人,將由我啟動死亡倒計時,雖然我知道不是我操作,但是這傀儡身份將會讓我成為‘殺掉’其他科學家的兇手,而且,您,羅輯博士,現在正在帶我去‘殺’您的師母,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同意。”

“耿鬥,你放屁,你不是兇手,我們都不是兇手。這場危機的製造者才是,將要毀滅地球文明的危機制造者們才是。”

“那這他媽的兄弟文明為啥好人不做到底,他們自已去剿滅危機制造者就行了,為啥拉上我們地球人,拉上我,拉上你們。”耿鬥也怒了,回懟道。

羅輯被耿鬥問得啞口無言,等待了幾秒鐘,,他才無奈地笑了笑道:“你是代言人,你問問兄弟文明的聯絡人吧,我也想要知道答案。”

還是局外人看問題看得清晰,曹虹光一直看著身後這兩位的表現,也聽到了二人的對話,勸阻道:“耿鬥,邏輯博士說的沒錯,你的主觀意願是不會傷害人,但你想過沒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不是在害人,而是在救人。那些科學家,如果他們願意挺身而出的話,他們也是在拯救人類。無論他們是誰,他們心中藏的是對人類的關懷和大愛,即便是放棄生命,他們也無怨無悔。”

耿鬥還想反駁,張詩雨插話道:“耿鬥同學,先聽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再做決定吧。”

張詩雨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眼神迷濛,思緒飛回到了過去。

“曾經有幾個小孩家住在城郊外的村莊,這裡有一條鐵路從村的北側分叉,一條向東,一條向西,有幾個小孩,特別喜歡遠遠地看綠皮車從很遠的地方響著汽笛而來。

這天,哥哥和妹妹連同幾個同伴們去了鐵路邊玩耍,玩躲貓貓的遊戲,哥哥找人,妹妹和同伴們去躲藏,全然不知道危險即將來臨。

一頭發了狂的公牛狠狠衝撞而來,情急之下的哥哥一邊喊著救命,一邊慌不擇路往鐵軌上跑。恰在此刻,遠方響起了火車鳴笛的聲音。

妹妹和玩伴們因為距離的原因並沒有聽見哥哥的叫喊,而且這個時間段,他們都知道這條東側的鐵軌是不會有火車透過的,而是西側的軌道會有一輛車透過,因此,他們放心地躲藏在枕木上,因為他們身形小巧,如果不爬上碎石登上鐵道檢視鐵軌,是看不到他們的。

妹妹們沒有聽到哥哥的呼喊,但是火車司機遠遠地看到了發狂的公牛正在追擊鐵道上的哥哥,減速的同時就準備立刻變道,然而深知遊戲規則的哥哥知道,妹妹和玩伴們就躲在另外一側的鐵軌上,他發了瘋一樣用手指向另外一側的鐵軌,向飛奔而來的火車搖手示意,另外一側的鐵軌上有人。

火車司機看到了哥哥的動作,哥哥示意的是五個人,而自已應該行駛的軌道上有一頭牛和一個人,火車司機在淒厲的剎車聲中按照了既定軌道行走。火車前奔行的公牛先被撞飛,隨後是哥哥,火車在巨大的慣性當中奔湧向前,整個鐵軌響起刺耳的撞擊聲,但最終整列火車停了下來。

妹妹被鐵軌上巨大的摩擦聲嚇哭了,爬起來逆著人群找哥哥時,卻哪裡找得到。

哥哥已經和公牛一樣了。

火車司機救了五個人,其中一個是自已的女兒,而那個向自已示意另外一側鐵軌上有人的男孩,是自已的兒子。”

張詩雨講完,眼淚無聲滑落。

耿鬥也為這個故事而動容,看著張詩雨落淚,耿鬥試探性的問道:“張教授,妹妹,難道就是現在的你?”

張詩雨沒有回答,捂著嘴鄭重點頭,抑制著自已不讓自已哭出聲。

每個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這叫什麼事呢?

“令尊想必很痛苦吧?”曹虹光問道。他是警察,見多了生離死別,原本如鐵的心,也因這個故事而泛起漣漪。

“他離職成為了一名普通工人,一年後病逝了。”張詩雨捂著嘴回答。

隨後張詩雨悠悠說了一句更加讓人心顫的話:“父親在離世前親口跟我說,他當時認出了鐵軌上的兒子。”

在父親那裡,死亡,比之活著要輕鬆得多。

張詩雨能夠從一個孤獨無依的小女孩成為加密與解碼領域首屈一指的青年專家型人才,並在軍中就職,這多少年來吃得苦頭,又何嘗會少呢?

特別是哥哥的指示,救了自已,卻害死了自已,這份痛楚,將伴隨她這一生。

耿鬥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突然理解羅輯的選擇了,也明白,這車裡的其他人是如此理智地去選擇做了同樣一件事。

在接到吳興芳的電話之後,羅輯趕著就要去,不是她鐵石心腸要讓師母去死而沒有絲毫反應,相反,在失去恩師之後,又面臨失去師母的痛楚,要說痛苦,怕沒有人能夠蓋過羅輯,但是羅輯他卻堅信要做。

老話說得好,事不得已可以不為,但有些事,卻不得不為。羅輯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已應該做什麼,從未改變過。

比之羅輯,自已承擔的心理壓力要小得多才是。但即便就是這點小小的壓力,也讓自已想著逃避。這就是自已和這些三十多歲的人的差距吧。

張詩雨心情恢復了些,隨後用紙巾把臉頰上的淚痕清除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這是我多年心藏的秘密,原本這輩子都不願意說與別人聽,但是我想把這個故事講給你聽,耿鬥同學,你現在的擔子,比羅輯,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重。你是兄弟文明明確指定的代言人,我們可以明確透過你與他溝通,如果可以,請你好好利用好你這個身份,如果張旻教授沒有撒謊,羅輯沒有撒謊,這場讓人類面臨滅頂之災的危機已然來臨的話,現在我們所做的,就是最大化的爭取讓人類生存下去,哪怕機會渺茫,哪怕會有如此多的死亡,總會有人挺身而出的,對吧。”

“如同羅輯無條件信任張旻教授一樣,吳興芳教授也同樣無條件信任羅輯,希望你也能無條件的信任羅輯,他這個人不會撒謊。”說完看了一眼羅輯,發現羅輯也在看著她。四目相對,二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被觸碰了。

耿鬥心中第一次有了一點通透,他想起了未來老丈人和他談的話。

青年人當早早立志。他記得中學時代語文老師問過他:“學而優則仕是什麼意思?”當時他不知道“仕”就是當官的意思,不理解老師為何由此一問,後來他才回過味來,老師問他這個問題是有目的的。

現在想來,老師這個問題就是告訴他,讀書當立志,不只為讀書而讀書。

耿鬥心中終於明確了一個志向:當為人類的生存而奮鬥不息,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