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不死。

老戰友們的高喊聲響徹天空,只將那漫天風雨,也都鎮住了。

墓碑上映現出的關永山的身影,也隨之消失不見。

大傢伙都是從屍山血海中爬過來的一份子,誰都對鬼啊神啊的毫不在意,別說害怕了,甚至個別人還有些敬仰。

可惜,他們不知道的是,這次,大傢伙見到的不是神鬼,也不是虛幻,而是實實在在的關永山靈魂。

還有他的那一縷執念。

關永山的魂魄飄在半空中,衝著扭頭走出烈士陵園大門的黃國濤背影,忍不住破口大罵。

“姓黃的,你他孃的別滾犢子啊,趕緊給老子爬回來!”

“老子當年咋給你說的,老子要是走到你前面,辦我的後事,先看老子的日記本。”

“老子在第一頁就給你寫好了,將老子葬回東北老家,大白山腳下柳樹屯,葬在奶奶的墓旁邊........”

“老子要向首長學習,生前為國盡忠,死後為奶奶盡孝,你個熊玩意兒........”

........

“嘶!疼!”

忍受著腦門兒尖銳的刺痛,在一旁人撕心裂肺的哭鬧聲中,關永山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場景是那麼的熟悉,一看他就知道,這是當年的戰地醫院,簡陋而艱苦的條件,卻是將他從死神的懷抱中拉出來了兩次的地方。

他用手拍了拍自已的腦袋,感受了一下那種木木的感覺,用力回想著遙遠的記憶。

這樣的鏡頭,過往的四十多年中,一次次的出現在關永山的夢境裡,清晰而又熟悉。

看來,這是又做夢了啊!

可是,前幾天自已不是已經腦出血“走”了嗎?

咋還做夢?

夢就夢吧!

活著死了都一樣,反正這一輩子除了打仗就是打仗,從西南打到西北,又從西北打到東南!

唯獨沒有打回過自已的東北老家,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大大小小打了幾十年的仗,陸地上山野中海島空中,啥仗沒打過!

可要是說到負傷,還是腦袋上的重傷,那就只有那麼兩次。

都是在老山前線。

一次是79年,一次是86年。

只是,他有些拿不準,這次夢中遇到的是哪一次負傷。

關永山望一望周邊,這裡好像剛剛被炮火襲擾過,有的地方還被燻的黑黑的,上面還能清晰地看到大大小小的彈痕。

還是想不起來!

忽然,他靈機一動,伸手摸向下一摸。

咦!

左大腿沒事!

那就是第一次負傷了!

1979年的那一次!

要知道,關永山清晰滴記得,第二次負傷的時候,敵軍的炮火就在他的身邊炸了,不僅僅是左腿,就連那最最至關緊要的大腿根,也被一片彈片給嵌入了進去。

狗日的鬼佬子,一炮將老關給搞殘了。

所以,他終其一生,沒有再結婚,也沒有留下任何的血脈。

成了他一輩子唯二的隱痛。

除了這個事兒,關永山同志還有一個隱痛就是,他當年只顧得上為國盡忠了,在把自已親手撫養長大的奶奶跟前,卻沒有來得及盡孝。

關永山的奶奶是個善良而勤勞的老人,她含辛茹苦地將關永山撫養成人,給予了他這個世界上最無盡的愛和關懷。

關永山自幼便與奶奶相依為命,奶奶的教誨和疼愛成為了他成長的動力和支撐。

然而,關永山的心中始終懷著一份愧疚。

他的奶奶,那個和藹可親的張氏老太太,在舉國歡慶老山前線階段性勝利的時候,在他關永山特等功臣立功喜報還在路上的時候,在她棲居的老家柳樹屯牛屋裡,永遠地走了。

居然是餓死的!

生生餓死的!

關永山多年後回家探親,才得知了這一個讓他心寒的事實。

那些年來,他辛苦寄回家的津貼和工資,竟然都被他那對渣爹渣娘補貼給了老大一家。

一分錢也沒有用到親愛的奶奶身上。

喪良心哦!

當時,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絕望。

他想起了自已在戰場上拼命廝殺的日子,可以說,每一分錢都是他用自已的生命和血汗換來的。

關永山一直以為那些錢會被用來照顧奶奶,哪怕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也足以讓奶奶過上更好的生活。

他在每一封家書中,千叮嚀萬囑咐。

一遍遍,一次次。

然而,現實卻如此殘酷。

甩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那時候,憤怒至極的關永山決定要為自已和奶奶討回一個公道。

他質問那對渣爹渣娘,問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渣爹卻理直氣壯地回覆他,關大山可是家中的嫡長子,理應得到家中更多的照顧。

關大山的大兒子是家中的嫡長孫,更是寶貴的很。

長孫要上學,要蓋房,要娶妻,要接著給渣爹傳宗接代........

渣娘也在一旁幫腔,甚至還指責說關永山不孝順父母,不懂得感恩。

看著他們那一副醜模樣,關永山怒火沖天,一腳一個撂倒後,衝進了後山的那個墳堆旁,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了一場。

自此,幾十年來,他再也沒有回過一次老家,喊過一句父母。

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關永山一輩子最大的傷痛!

每每想到這裡,他都氣得忍不住要扇自已幾個嘴巴子。

現在也一樣!

關永山也不管是不是做夢,粗糙的手直接對著自已的臉就扇了過去。

“唉!連長,你不能動啊,你才脫離危險沒幾天,還不能太用力.........”

熟悉而又清晰的聲音,猛然就在耳邊響起。

關永山一下子就呆住了。

啥情況?

自已不是做夢嗎?

咋還有其他人在身邊,陪著自已在一起?

好真實!

可這個聲音,好似是他曾經的警衛員,那個虎頭虎腦的河南兵,虎子?

這孩子不是犧牲了嗎?

就在1986年的那次戰役中........

現在怎麼會?

關永山忍不住艱難地扭過頭,抬眼望去,王虎那活生生的模樣,就真真切切地映入了眼簾。

“啊!虎子...兄弟...你這些年還好嗎...兄弟,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