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想要談談中國科幻文學圈，這個可有點難度。我沒那個天賦，也沒有那種勤奮，我很可能沒有辦法真正瞭解那些自己認識的人。
不管是自己身邊的人也好，跟我有關係的人也好，光聽他們講話是沒用的，只能看他們實際都幹了些什麼事。我們這一代人已經養成了這種本事，可以用講真話的姿態去講好每一句假話，讓假話真誠起來，同時我們每個人互相都知道對方講的是假話，自己也能熟練地用假話去回答；然後，這個世界上這麼多年來那些大大小小的、重要的不重要的事，居然也都被我們做成了。我們不是還取得了很多偉大的成就嗎？事實說明，光靠假話也完全可以維持事情的正常運轉，甚至於沒有假話，一切就運轉不了也前進不了。
在這種基礎上談論我們這代人的文學就很困難了。
眾聲喧譁。大部分人和聲音都告訴我們，告訴你和我，要追求真善美，要誠實，對自己對他人都誠實。你試過嗎？我相信你試過。那麼結局呢？幹我們這行的人一旦誠實起來，周圍人都受不了，我們自己也覺得很難過，因為看到別人因為我們的真話而難過。我覺得這種共情叫做善良，這就是善。可是善又給我們帶來了什麼？什麼都沒有。真，讓我們貧窮，善，讓我們痛苦。
美？我不知道它是個什麼東西，從來也沒有人教過我，沒有人告訴過我。你知道嗎？你們能告訴我嗎？
但是我覺得我們還是應當有一些自信。講真話讓自己難過的同時也可以讓別人難過，這就說明真話是有力量的。
我們這代人的世界非常脆弱，脆弱到經不起真話。那麼我們就應該講真話。兩個原因：一是我們很笨，是一群傻子，謊圓不好，我們只能說真話；二是我們可以想辦法用真話去傷害別人，以此實現報復的目的。這樣，真和善就在我們身上統一了。但有一個前提，在達到報復那些傷害過欺騙過我們的人之前，我們自己不能餓死，不能被窗戶外面的十一月的冷風吹得凍死。這就要求我們還是要有點錢財，最好是有人提供。
本來我是最害怕有人給我提供錢財的。拿人手軟嘛。成功的商人因為他們成功，所以他們很善於利用朝你伸過來的鈔票來控制你，這是他們的天職。像你我這樣的人，因為是傻子，我們總都不願意投奔到某一個人身下被控制，所以這種事情最後總是不歡而散。我們的運氣不好，社會現在正處在快速積累發展期，這個時代的成功商人主要特點是他們絕大部分都還是第一代，富一代，他們非常富有智慧，不會浪費錢；而無償支援我們這種人進行文藝創作的往往總要等到富三代及以後，這類人沒有本事拿錢生錢，只會瞎糟蹋，又好個面子，所以就願意贊助藝術創作。我們不幸，沒有碰到一個有利於藝術創作的時代。
但是在這裡，情況不同。在這本書裡，世界是不一樣的。我還真碰到了一個傻子。
在我周圍有很多人都認定，那個從一開始就願意資助我的人並不笨，而是胸有大志。這就是唯成功論嘛，誰賺到錢了證明誰是聰明的，除此之外他們那些人不可能找出什麼別的評價標準。但我對那個人的評價則是出於一個原因：他除了讓我找到可以維持溫飽的“真”和報復的“善”之外，還讓我遇到了快樂的“美”。現在，我打算講講這個故事。這個故事以外的其他事我不想講，更寫不出。沒人指望我寫出一本那種故事來，我自己也不指望。
那個男人給我的“美”，讓我跟兩個女人熟悉起來。我是個男的，讓我感到美的只能是女人了。在我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除了她們之外我什麼都不想講。至於那些圍繞在我和她們兩人周圍的圈內人，作家們和評論家們，免不了我也要連帶提到，但說實在的，我對他們不關心。我跟他們不是同路人，他們是回憶的背景板，是那兩個美麗女人的背景板，但是要回憶往事的話離開他們也不行，誰讓我們都在這個圈子裡面活著呢？那些人的成功業績更加能夠襯托出我和她們的故事。
就這樣吧，就這樣談事情就可以了吧，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