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沒規矩的賠錢貨

春杏十四歲那年，弟弟根生沒了，孃親也沒了。在胡奶奶的攛掇下，胡老漢以十兩銀子的價格，將春杏賣給了胡八斤當媳婦。

在這個窮苦的小山村裡，男孩子才是命根子，女孩子是賠錢貨，是可以被父親、丈夫隨意買賣的物件。

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熬，是女子唯一的活路。

等到熬死老公，熬成了婆婆，女人才能擁有話語權，才能算是半個家主。

可惜，春杏娘沒熬過去，儘管她是個勇敢的女人。

村裡的流言蜚語沒有嚇退她，胡老漢的拳腳沒有打垮她，唯有根生的死，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把稻草。為了根生，她受盡苦楚，現在根生不在了，她再也提不起那口氣來。

根生是個早產兒，胎裡不足，這些年一直精心養著，好不容易熬過了去歲寒冬，卻倒在了溫暖的春光裡。

根生走後，春杏覺察到孃親的異常，可她沒想到娘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已的生命。

那天，春杏娘露出了久違的笑臉，翻出最好的一身衣裳，又從箱底扒拉出一小盒桂花頭油，將頭髮一絲不苟的盤了起來。

春杏看傻了，她覺得娘笑起來真好看，臉上的傷疤看起來也沒那麼猙獰了。

胡老漢昨夜喝多了酒，這會還在呼呼的睡著。春杏娘背起竹簍，慈愛地摸了摸春杏的頭髮：“走，今個兒娘陪你上山打豬草。”

可憐的春杏，那時她還以為，娘終於從失去弟弟的悲傷中走出來了。春杏只顧著傻笑，任由娘牽著她的手往山上走，春杏心想，孃的手可真溫暖啊。

春杏偷偷打量著孃的手，孃的手真好看啊，又白又細又長，只可惜上面爬滿了厚厚的繭子，以及大大小小的傷疤。

一路上，春杏娘都在哼著小調，春杏聽著好聽，卻又不會唱，只小聲地跟著瞎哼哼。等春杏發覺不對勁的時候，她們母女兩個已經爬到了山頂。

“娘，您怎麼帶我到山頂上來了，山頂上沒有豬草，山坳裡才有呢。”

“好孩子，娘對不起你，可娘實在熬不下去了。”

“娘！”

山中迴盪著一陣淒厲地嘶喊聲。

就在剛剛，春杏娘突然狠地把春杏一推，飛身跳入山崖。

娘臉上那抹含淚的笑，在春杏腦海中揮之不去。春杏失魂落魄的倒在地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春杏的驚呼聲引來了村民，只見春杏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神空洞，似被勾了魂一般。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句：“啊呀，杏娃子該不會是被山鬼勾了魂去吧。”

說話聲驚醒了春杏，春杏如夢初醒般，腿腳發軟不聽使喚，踉踉蹌蹌地走到懸崖旁。幸而有村民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快拿繩子，把杏娃子綁起來送黃婆婆那裡去。”

幾人蜂擁而上，將春杏按在地上，準備拿繩子捆住她。春杏一動不動，淚水決了堤般往外湧“我娘，我娘掉下去了。”

說完這句話，便悲傷過度暈厥了過去。幾個村民合力把春杏抬回了胡家。

春杏抱著胡老漢大腿，淚如雨下，跪求胡老漢找人把孃的屍身找回來，好讓她入土為安。

胡老漢一腳把春杏踢開，胡奶奶一邊跳腳，一邊指著春杏鼻子罵：“找回來做什麼，一個沒用的腌臢貨，連兒子都生不出來，還妄想入我胡家祖墳，呸，門都沒有。我嫌她髒了我家祖墳風水。”

春杏扯著脖子吼道：“才不是，我娘乾淨著呢！誰說我娘生不出兒子，我娘生了根生。”

啪，胡老漢怒目圓睜，掄圓了膀子，甩了春杏一巴掌：“小畜生，怎麼跟你奶奶說話呢，平日裡我教你的規矩，你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勁，春杏的臉當場腫了，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生了個短命的病秧子不說，還生了你這麼個沒規矩的賠錢貨，想起她我就覺得晦氣，呸！”胡奶奶滿臉嫌惡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她彷彿忘了，她自已生了三個孩子，也只活了春杏爹一個。

春杏捂著臉，轉身跑了。她要自已去尋孃親，她絕不會讓娘孤零零的躺在山底下，被野獸啃食。

胡老漢爆呵一聲：“小兔崽子，真是膽肥了，說你兩句還敢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站住，你跟她置什麼氣。”胡奶奶喊住了胡老漢：“打兩下出出氣就行了，可不敢再打臉了，過兩天白家的太太就要來相看了，可不能出差錯。咱還得用白家的彩禮錢，再給你娶一門媳婦呢。你可得加把勁啊，抱不上孫子，我死都不能閤眼啊！老胡家的血脈，要是在你手裡斷絕了，我有什麼臉面去見你爹。”

說著說著，胡奶奶便開始連哭帶嚎的抹眼淚。胡老漢臉色不好看：“娘，你別哭了，我有數。”

春杏還沒跑到山腳就被抓回來，鎖在屋子裡了，一天給一頓吃食。直到她出嫁那天，胡老漢才讓她出門。

後來，春杏隱約覺得，或許娘根本就不願意進胡家的祖墳，山崖是她給自已選的歸宿。她寧願化作累累枯骨，化作縷縷青煙，也不願再做別人家的媳婦。

只是沒有揀回孃的骸骨，讓娘葬身山崖，終究是胡春杏一輩子的遺憾。

白家那邊，說是相看，其實不過走個過場。那白八斤都二十五歲了，是個瘸子，還是個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地痞無賴，名聲早就臭的不能再臭了。但凡有點良心的人家，寧願把閨女賣給人牙子，也不願嫁去白家。

春杏個子高、體格壯，長得也水靈。白太太對春杏很滿意，當即與胡老漢定下了婚約。胡家那邊著急成親，婚期便定在兩個月之後。

胡老漢原本以為春杏會鬧，沒想到兩個多月的時間，春杏待在屋子裡不哭不鬧，經常一個人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春杏的這個狀態，倒是驚到了胡老漢。胡老漢三番五次主動與春杏搭話，春杏也不理睬。無奈之下，胡老漢終於服軟，許諾會將春杏孃的屍身找回來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