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顧雲婉要吃魚,車隊耽擱了幾個時辰,天黑行路不便,只能就地休憩。

次日天亮,才再度啟程。

水邊多蚊蟲,顧雲婉的面板薄嫩,挨不得叮咬。

小萱徹夜薰香,燻得顧雲婉頭昏腦脹,眼下覆著淡淡的青黑。

小萱心疼:“快些回家就能好好休息了。”

但顧雲婉還不能回陌玉。

她無精打采窩在車廂裡,過了半日。

春夏雨水連綿,午後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道路變得泥濘難行,且前方斷橋出現了坍塌。

據說是什麼野獸撞斷的,要修好得花半天時間。

顧雲婉一聽,立刻有了精神,招呼王少秋過來:“王哥哥,王哥哥,是林子裡有豺狼麼?”

王少秋看了看不遠處水霧迷濛的山林,搖頭:“或許不是狼。可能是熊。”

顧雲婉睜大眼睛,輕輕哇了一聲。

“我還沒見過熊呢!王哥哥可以帶我看看麼?”

這要求簡直無理取鬧。

王少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桃花眼水波粼粼:“五小姐已經不是稚童,如何說出這般話語。”

顧雲婉跟著笑,歪著腦袋枕在手臂上,一副嬌憨無辜的模樣:“我在車裡待得乏了嘛。”

雨露打溼她額前的碎髮。

王少秋很快挪開目光,懶洋洋道:“乏了可以下來幫忙,比如搬塊木板,舉個傘,很好玩的。”

幹活好玩個屁。

顧雲婉滿口胡扯,王少秋也沒句認真話。

眼見這人離開,顧雲婉轉轉眼珠子,對小萱說:“我要去林子裡淨手。”

王少秋站在雨霧裡,看眾人修葺斷橋。一回頭,便見那對主僕撐著傘拎著裙襬往山林裡去了。

他略微皺眉,問清情況後,點了幾個婢女跟過去。

結果這些人遲遲不歸。

過了半個時辰,才有人慌里慌張趕回來,解釋道:“五小姐摔了,滿身都是泥,在山崖那裡。她不好上來,我們拽不動……”

王少秋趕緊進林。

出事的地點是崖邊一片傾斜的草坡,許是地溼草滑,淨手的顧雲婉沒踩穩,摔了下去。

所幸崖角有個塌陷的洞,接住了她。再往外幾寸,便是生滿苔蘚藤蔓的石壁,看不清深淺,總之兇險得很。

王少秋過來時,顧雲婉就縮在土洞裡,可憐巴巴的,鮮豔的裙裳沾滿泥水。她仰著頭,抽抽鼻子顫聲呼喚:“王哥哥。”

誰聽了都心疼。

王少秋估量了下高度,料想這山崖土質鬆軟,打算讓人編條繩子,齊心合力把顧雲婉拉上來。

但顧雲婉不肯。

她揪著髒兮兮的袖子,眼淚啪嗒啪嗒掉:“我不想讓其他人看見這模樣……王哥哥,你抱我上去好不好?讓他們都躲開。”

小姑娘好面子,此前的確沒經歷過這麼狼狽的時刻。

王少秋知道和她僵持沒有意義,只能揮退他人,自己伏在崖邊,抓著一截樹幹,向下探出臂膀。

顧雲婉抽噎著站起來,有意無意地踩到土洞邊緣,手指軟軟抓住王少秋的掌心。

“王哥哥,你要抓牢。”

王少秋剛要使力,顧雲婉的身體猛地下墜!

土洞又塌了!

他被她拽得往前滑去,左手扶著的樹幹竟然拔根而起。

危急時刻,王少秋抽刀插入土石,止住不斷下滑的趨勢。

顧雲婉吊在半空中,無比驚慌地掙扎起來:“救命,王哥哥救我!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迴避的眾人都聽見了動靜,紛紛趕來救援。

但顧雲婉踢蹬得厲害。她又哭又叫,拉拽著王少秋往下溜。被王少秋緊攥的那隻手,也似乎沒了力氣,迅速滑脫掌心。

王少秋瞳孔驟縮,抽出短刀飛身躍下,堪堪拽住顧雲婉的手腕。

在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中,兩人墜落石崖,消失於嫋嫋水霧之中。

………

顧雲婉渾身疼痛地醒來。

她發覺自己躺在草木蔥蘢的崖底,衣裙撕破了很多口子。鞋也摔得不見了。

雨已停歇。

王少秋背對著她,站在不遠處擦拭身體。更為破爛的裡衣外袍鋪在幾塊岩石上,錦緞面料隱約可見斑斑血跡。

脫了衣裳,他身上便只剩一條綾褲。墨髮盡數披散下來,遮掩了赤裸的肩背。

顧雲婉扶了扶疼痛的腦袋。

她沒受什麼傷,大概是因為掉下來的時候,王少秋一直抱著自己,以短刀刺壁減緩速度。

加上石壁纏滿藤蔓,崖底又生長著茂密的雜草樹木,一定程度抵消了墜崖的危險。

不過,王少秋的刀應該是廢了。

顧雲婉走向他的時候,在草叢間瞥見兩截折斷的刀刃。

她小心翼翼地拿破布纏好手掌,彎腰撿起斷刀。

王少秋還在擦身。左邊臂膀無力垂落腰側,顯然難以動彈。

這是持刀穿壁造成的損傷。

顧雲婉想,王少秋的確稱得上陌玉雙玉。

性命攸關的時刻,依舊能護著她,而非拋棄重物,獲得更多的存活可能。

可惜這樣的人,不能活下去。

顧雲婉舉起刀片,對準王少秋的後心窩狠狠紮了下去!

怎料他驀然轉身,彷彿早有預料,穩穩攥住她持刀的手腕。

鋒利邊緣劃過赤裸胸膛,在王少秋面板上割開斜長的血痕。

“……五小姐。”

王少秋垂眸俯視著面前神色冰冷的少女,微笑道,“你為何幾次三番害我?”

他的眼裡沒有絲毫笑意。

黑沉沉的,如同寒冷的潭水。

顧雲婉脊背起了一層白毛汗。她不肯出聲,急劇膨脹的危險感衝上腦袋,發出尖銳的警告。

王少秋愛笑,多情又溫和,然而溫和背後藏著的,是極致的尖銳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