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

這群黑衣人又回到了破廟。

“大哥,令牌沒找到。”

那個老三慌了神:“大哥,我定是掉在此處,不會在旁的地方。”

大哥沉聲命令:“再找,都一起找。掘地三尺都要給我翻出來!”

“我說過多少次,行動時一切標記性物件必須全部取下。你為何就是記不住!”

“大哥,我錯了!”

五個黑衣人散開,沒多久,有一人大喊:“大哥,樑上有腳印!”

大哥飛身而上,望著小巧的腳印和手印發呆:“莫不是女子?”

“哪裡來女子?”老三抬起眼狐疑,“難道我們在說話時,這破廟裡還有其他人?”

大哥一拍掌,樑上厚重的灰塵撲簌簌落下:“該死。”

“把令牌拿回來,格殺勿論。”

“是!”

*

桑晚到了龍塢已是午後了。

她餓得飢腸轆轆,想起包袱裡還有一張幹餅,找了個農戶討口水就著餅吃上了。

“婆婆,史家祠堂怎麼走啊?”

上一回告別,史洛川說他暫居宗祠。

族人對他期望甚高,這一次為了他赴考也是傾盡全力。

“吶,小書生,你往前走,過三個路口再朝左就是了。”老婆婆順手一指方向。

“謝謝您了!”

桑晚將大瓷碗遞迴給了她。

“路上熱,再喝一碗吧?”

“不了不了,多謝了!”

桑晚擺了擺手,朝史家祠堂方向而去。

村子裡行人寥寥,她很快就到了祠堂。

飛簷高瓦,質樸高雅,祠堂年份悠久,古屋沉澱經年的氣息撲面而來。

史家家族底蘊深厚,往上述幾代曾有入閣拜相,對學識和仕途的追求可見一斑。

祠堂門口只有一個老者,拿著笤帚在打掃院落。見到桑晚書生裝扮,很是客氣:“這位公子,是尋何人?”

“老丈安好,請問史洛川公子可在此處?”桑晚忙不迭屈身拱手。

“噢,你是找阿川啊。”老者和藹一笑,“他如今不住在這宗祠了,在村頭那個碧泉山莊呢。”

桑晚一臉茫然:“碧泉山莊在哪?”

“喏,你進村的時候一眼就能看見的,整個村子裡最氣派的宅子就是它了。裡頭住的是我們村的大善人蒲員外,如今川哥兒就在員外家讀書呢。”

“老丈,史公子為何會住到員外爺家裡去啊?”桑晚不解。

“那員外郎素來最敬重讀書人,這回啊看中我們川哥兒了!不但資助他赴考,聽說還要招他為婿呢!”

桑晚笑容一滯:

“未,未曾聽史兄提及啊。”

老者呵呵一笑:“那是自然,就算是要成親,也定是要等高中之後了。”

他看著桑晚上下打量:“我瞧著書生清秀,家中可議親了?若是沒有,小老兒有個親戚,家中還有一獨女……”

桑晚啼笑皆非,拼命擺手退避三舍:

“不必,不必。多謝老丈,告辭。”

老者持著笤帚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這讀書人啊,就是臉皮薄。”

桑晚的腿如灌了鉛,朝碧泉山莊而去。

史洛川要定親了?他為何從來沒說過。

可這老者說得有板有眼的,不似誆人。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已的袖口,那柄銀簪還在她身上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可前腳剛剛和自已表白過心意的。

桑晚沉了沉,扯起笑。

這個老者定是老糊塗,以訛傳訛了。

史洛川不是那種人。

*

當她靠近碧泉山莊時,一輛馬車從她身旁飛馳而過,停在山莊門口。

史洛川一襲青衣從馬車上下來。

桑晚興奮地舉手,想喊他。

可還未出聲,馬車裡又走下來一個身著淺藍纏枝玉蘭花錦緞褙子和蓮青月華裙的女子,高高的髮髻上還插著鈿絲攢珠蝴蝶釵,很是貴氣。

小小尖尖的錦繡鞋頭,各綴著一顆指頭大的珍珠,在日頭下甚是亮眼。

晃得桑晚相形見絀,瞬間覺得落魄的自已像個見不得人的鵪鶉蛋。

那女子纖手如玉,放在了史洛川的大手之上,施施然地藉著他的力下了馬車。

二人四目相視,笑意盈盈。

桑晚的手停在了半空。

“洛川哥哥,你看你,滿頭大汗的。”

這個女子不僅人生得嬌俏水靈,聲音也甚是柔美。她掐著手中絲帕,細心地為史洛川擦拭額間的汗漬。

史洛川臉紅到了耳根。

“多謝夢蓮妹妹。”

夢蓮,桑晚在心裡默唸著這個名字。

真好聽,佳人如夢,靜悠若蓮。

兩人站在一起,像是天生的一對。

這可不就是史洛川給他看過的話本子裡的金童玉女嗎?

她今日可算是見著了。

桑晚抿了抿唇,神態黯然。

她不該出現在這裡。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向村外走去。

“洛川哥哥,要不進去吃盞茶再走吧?桑姑娘是回鄉下了,定然安全無虞。”

蒲夢蓮熱情相邀,但史洛川還是一口回絕了:“不成啊,這天生堂出了那麼大的事,我沒見著阿晚,心裡不踏實。蓮妹妹,這一次反倒是辛苦你跟著走了一遭,著實對不住了。”

“哪裡話。常聽你提起,我也好想見一見桑姑娘。”蒲夢蓮柔婉一笑。

史洛川目露感激:“我本以為……沒想到蓮妹妹心胸豁達,倒是在下多想了,實在是慚愧。”

這些時日他一直在糾結該如何對蒲夢蓮說清自已的心思,他不能得隴望蜀,無端辜負清白姑娘。

待他鼓足勇氣表明心跡後,蒲夢蓮不僅沒有生氣,反倒對桑晚很好奇。

一聽說天生堂出了事,她立刻喚了府裡的馬車,還陪著他一同去找桑晚,比他還關心,真真是個好姑娘。

“洛川哥哥言重了,你我既然已經說好以兄妹相處,我如何會多想。能讓哥哥放在心上的人,自然是值得一見的姑娘。”

史洛川拱手道別,回首間匆匆一瞥,見不遠處一書生揹著包袱,背影很眼熟。

難道,是自已眼花了?

怕是他太過想念桑晚了,怎麼看到一個身形相似的人,都以為是她。

他擦了擦眼,那人影又不見了。

是了,她如何會在此處呢。

自已真是腦子進水了。

“可是眼睛進東西了,洛川哥哥?”

蘭芝微微仰著頭,一臉崇拜地看著他。

“沒什麼,方才好似見到她了。大抵是我看錯了。”

“這兩日奔波,你太累了。洛川哥哥,還是進去歇一晚再走吧。你若身體不好,桑姑娘也是要當心的。”蒲夢蓮熱情相邀。

史洛川想了想,實在難以拒絕。

兩人一前一後踏進了山莊,明豔的紅漆大門在他們的身後開啟,又再度關閉。

桑晚恰巧回頭,眼眶微微發紅。

那道門,似乎關在了她的心上。

原來,人與人之間是有壁壘的。

她以為史洛川向她伸出了手,而她只要輕輕一放,便能同他站在一處。

如今看,這想法是多麼可笑。

六月天如同小孩臉,說變就變。

上一秒還晴空萬里,下一秒便烏雲蓋頂,開始下起了雨。

雨滴滴答滴答地落在桑晚的臉上,豆大一顆,像是眼淚。桑晚不禁攤開手,任由這淚珠落在她的手心,晶瑩透亮。

老天爺啊,你是見不得我落淚,便替我哭了嗎?如此,甚好。

桑晚深吸了一口氣,提起包袱加快了腳程。身旁的村民急速奔來奔去,嘴裡嚷著:“下雨了,收衣服了!”

雨越下越大,轉瞬就變成了大暴雨。

她如同落湯雞一般,渾身都溼透了。

一個不小心,她的腳底滑到了泥,順勢一溜就摔倒在地上。

桑晚痛得要死,手心也蹭破了皮,狼狽不堪。她趴伏在地上,手攥成了拳頭,雨水和淚水混在了一起。

又一會兒,頭上的雨停了。

桑晚抬著溼漉漉的眼,發現一柄油紙傘為她擋住了大雨。

油紙傘下那張臉既陌生又熟悉。

她全身顫抖,恐懼遍佈全身:

“程……程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