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劃破雲層的嗡鳴刺激著耳膜,江淮舟感覺腦袋生疼,倦怠席捲著全身。

他閉眼小憩著,卻休息的極不安穩,清醒混沌不斷交纏間好似做了個夢。

夢裡嬌俏的少女和自已一起跪坐在棕木墊子上,頭側靠著自已的肩膀,滿臉疲倦,眉頭微皺著,眼睛緊閉,濃密的睫毛在昏黃的燈光下投射出扇面的陰影。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不舒服,身側的人偶爾會瑟縮一下,環住自已手臂的雙臂收的更緊。

守靈一夜,隔日一早擺了最後的喪席,便請了幾個年壯的叔伯,起棺木放入車內,去往火化。

車正準備發動。

銀髮半白的老人攔在車前,色厲內荏。

“不能火化,送到祖墳去,入土為安,火化不能超生,會變禍害的。”

老人匍匐在車頭上,雙手張開,死死扒著,任憑周圍幾個婦人拉扯,死活不肯鬆手。

人群嘈雜議論著,有勸阻的,也有應和的,更有搖頭不斷嘆息的…交織一片,混亂又難堪。

身側揪著自已衣角的少女,惴惴不安的表情一覽無餘。

他伸出手覆蓋在少女白皙冰涼的手背上,把人拉到一旁,遠離這場紛爭,然後鬆手徑直走向老人,神色淡漠,“你不讓車走,那我把棺木放下車,直接在前坪一把火燒了,然後再帶走就是了。”

滿臉刻薄的老人,像是被嚇到了,滿臉不可置信,怔愣了一會,整個滑落跌坐到地上,開始雙手用力捶地,”不孝孫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老了老了沒福,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

哭喊聲尖銳刺耳,不顧他人死活,用了十足的力氣,讓人頭腦震顫。

他轉過頭,眼神穿過人群,看到少女慌慌無措的站在原地,圓潤的眸子下一片青黑。

哭嚎了好一會,老人喊得沒了力氣,被人攙扶著坐到了一旁,嘴裡還在嘟囔著不孝。

司機害怕老人有了力氣在上前,沒有耽擱時間,待少年帶人上了車便快速發動了油門,疾駛而去。

人的一生幾十年,火化成一捧骨灰卻只要不到兩小時。

白瓷的罐子捧入他手中,是母親一生的所有分量。

江家親戚關係疏遠,最後到墓園送行的人寥寥無幾。

他把綢白的花擺放在墓碑前,神色肅索。

少女全然沒有平時嘰嘰喳喳聒噪驕橫的模樣,沉默的隨著少年一起哀悼,把手中握緊的花束也放了上去,緊挨在另一束孤零零的白花旁邊。

夜幕籠罩而下,兩人回去的身影,並肩隱沒在山野的灰白小道上。

隔日,車站。

少女琉璃般溫潤的眸子裡盈滿了擔憂。

已入冬季良久,愛美的少女穿的單薄,一陣風颳過,凍得嘴唇發顫,說話都帶上了顫音。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嗎?”

他低低嗯了一聲,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披在少女身上,攏了攏衣襟,“還有事沒弄完,處理完就回學校。”

少女白皙纖細的手腕抬起,指尖緊緊捏著他的衣袖,“我陪你一起吧。”

他搖了搖頭,露出這幾天唯一的淺淡笑容,“別擔心,很快就會回去。”

少女戀戀不捨的往檢票口去,到了門口又轉身小跑回他面前。

“江淮舟,我看到你媽媽的照片,就覺得她是一個超漂亮又溫柔的人。”

“她一定很愛你,對你很好,所以你才這麼難過。”

“你如果一直這麼難過,你媽媽也會難過的。”

他深邃的黑眸沉靜地看著面前說話急切甚至有時候忘了呼吸,卡頓停下深呼吸的少女。

平直的唇線鬆弛下來。

”你媽媽現在一另個世界,開始了新的生活,她要是知道你這麼難過,她肯定就沒法安心的好好生活了,就算是為了你媽媽,你也要打起精神來,努力過得幸福一點。“

少女殷切的看著面前的少年,直到聽到有些暗啞的嗓音輕輕回道,“我會的。”才舒心的泛起笑容來,和他揮手告別。

目送少女單薄的身影消失在安檢口,他轉身回去。

回去的搖晃車上,他回憶著往前那個家裡快二十年的生活。

奶奶孫紅梅是個強勢又刻薄的老婦人,和爺爺江建樹是父母包辦婚姻。

爺爺江建樹是個退伍的軍人,雖分配了單位,卻是閒職工資不高,身上又有傷病。

對此孫紅梅一直滿腹怨氣,覺得嫁給爺爺毀了她一輩子。

江建樹雖然對待妻子很好,連大聲講話過都沒有,卻更加被妻子孫紅梅嫌棄窩囊。

心比天高的孫紅梅一心要把兒子培養成才,除了對兒子學習要求嚴厲,其餘對兒子都是百依百順,江瀚民也不負眾望了考了個不錯的本科。

母親吳茜長得很漂亮,又是溫溫柔柔的性子,畢業後江瀚民工作剛穩定便在某次買水的時候看上了便利店收銀的母親。

從此便開始了窮追不捨,母親家裡被江瀚民的誠意打動,對彩禮非常的滿意,兩人就此結了婚。

懷了江淮舟之後,吳茜在家養著胎,江瀚民卻迷上了打牌,除了工作吃飯其餘時間都用來打牌。

上了初中的江淮舟每日的生活就是放學回家,母親噓寒問暖,然後一家人吃飯,吃完母親收拾碗筷。

孫紅梅一直嫌棄母親的低學歷,尤其還花了大筆的彩禮,更是心裡不痛快。吃飽喝足就開始挑母親有哪裡做的不好。

嘴裡肆意謾罵,父親對這些漠不關已,扭頭就出門打牌去了,不到深夜是不會回家的。

爺爺傷病行動不便躺在躺椅上,會不忍的幫著母親說話,最後往往會被奶奶一塊訓斥。

爺爺病逝後,奶奶更加刻薄,父親也喜歡上賭博,後來,遇上大批裁員,江瀚民沒了工作,開始沒日沒夜的賭錢。

錢輸沒了就回家來謾罵母親,奶奶跟著一塊附和,爭吵,謾罵,沒錢…攪成旋渦讓這個家混亂不安。

終於,被奶奶寵溺壞了的父親,輸光了積蓄,也沒有工作,開始酗酒,謾罵也變成了醉酒後的毆打。

剛上高中的他不是醉酒父親的對手,能做的只有為母親挨幾下僅此而已。

後來母親會在他回來後把他房間的門鎖上,他連捱打也做不了了,他就開始鍛鍊,在高三的時候,他終於打過父親了。

那雙因為酗酒和賭博變得渾濁不清的眼睛,也帶上了一絲畏懼,他在的時候母親沒在捱過打。

高考完後,他和那個永遠溫柔和善,溫聲細語的母親說,等通知書下來,就走吧,兩個人離開這裡,不要再回來了。

婦人撫著他額角的發說,等開學,等他去了學校穩安定下來,她再過來,找個小工做。

後來呢。

仰靠著車座,他閉上眼睛,眼睛酸澀。

後來時間一拖再拖,婦人溫柔地跟他說,父親去找工作了,奶奶也變得溫和起來,生活向好。

她怕沒有她,這個家又會壞,那兩個人會沒有人照顧。

那麼大的兩個人,手腳健全,腦子沒病,一定要人照顧?

沒人照顧不能去死嗎?他氣憤的想,卻拗不過母親。

在大二上學期國慶他回家,看到母親面容上又出現了青紫。

他央求著,質問著,婦人囁嚅著嘴唇,對他說,”十月份把家裡的東西和事情都歸置好了,下月初就會過去。“

他在學校旁租好了房子,買好了生活用品,每天重複催促著母親過來。

十一月過去了人沒過來,十二月他接到了人去世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