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瑛昨日晚間便注意到;斜對面號房的金玉嘆下午就已然作答完成,且並沒有立即謄抄。應是見時間還早,準備養好精神,明日謄抄完畢,直接交卷。

賈瑛他自己,也是如對方的情況,只在草稿紙上作答,並不曾謄抄。

見巡場小吏在號房外側休息,剛剛巡查完畢,賈瑛復直接起身,盤坐開始催動潛藏在金玉嘆腦海中的神魂蠱蟲。

卻見,隨著賈瑛催動神蠱術,那金玉嘆竟然如夢遊一般,豁然睜開雙眼。

其瞳孔無神,如同提線木偶一般,拉開木板,點上蠟燭,開始對著試卷奮筆疾書。金玉嘆自己並不知道,他此刻於睡夢中謄寫的考卷,與身旁草紙上的內容並無一絲相似之處,反而和不遠處“乙辰”號房內,賈瑛草紙上的內容一模一樣。

這也是那賈瑛提前鑽的大周鄉試的漏洞。他早先便打聽清楚,大周鄉試的草紙貢院不會收回,而是在收卷核定身份之後,立即由收卷小吏當場銷燬。且上一場,收卷的流程,與此並無出處。

並且,賈瑛還注意到,這些小吏只要核對準確資訊,看都不看草紙內容一眼,就會扔進身後同伴提著的火盆之中。

不知不覺時間過了卯時,花了整整兩個多時辰,那金聖嘆方才謄抄完畢。

隨後,在同樣謄寫完畢的賈瑛神魂蠱蟲的干預下,金玉嘆填上姓名籍貫,保舉人等資訊後,直接拉響了號房交卷的鈴鐺。

“叮鈴鈴…”

不多時,聞訊,兩名巡場小吏提著燈籠,火盆快步走來。二人到了金玉嘆所在號房前,打頭一名小吏,打個哈欠,語氣頗不耐煩詢問道;“爾要交卷?”

金玉嘆神色木然點點僵硬的腦袋,接著,伸出一根指頭,指了指面前木板上已然填好資訊的考卷。

那小吏見狀,立刻上前,拿起試卷一通糊名操作,竟連身份都沒有仔細檢視。顯然,大半夜被擾了清夢,這名小吏心情煩躁的緊。

收好試卷,這小吏便拿起號房木板上那疊草紙,隨手丟進身後同伴所提火盆之中。

二小吏完成任務,剛準備離開,對面一個號房鈴鐺聲再響起。兩名小吏無奈對視一眼,齊齊頓時腳步,朝響鈴的“乙辰“號房望去。

藉著號房燭光,二人看到號房內,一名十幾歲的年輕士子,正微笑對他們二人拱手示意。

兩人遂轉身移步,來到乙辰號房近前,還沒開口,二小吏便聽對方提前說道;“有勞二位公差,小可謄抄完畢,請核查收卷。”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比起剛才金玉嘆神色木訥,只會點頭的無禮樣子,面前年輕士子這番禮貌作為,瞬間讓領頭小吏好感大增。

也朝號房內的賈瑛拱拱手,露出一抹笑容;“相公真是勤勉,後半夜還挑燈夜燭作答,此科必然榜上有名。”

賈瑛雖不欲與對方糾纏,巴不得對方早早收卷。但有些事也只能心裡想想,面上不動聲色回道;“賈瑛借公差吉言。”

那小吏聽聞他姓“賈”,眼神一亮,忙相詢;“公子可是府尊大人同宗?”

“府尊,賈雨村?”賈瑛心底一愣,隨即回神,笑了笑,模稜兩可道;“大概,或許…算是吧!畢竟神京二房確認過的。”

這番話直讓小吏眼神暴縮,心急電轉,便是一喜!忙點頭,笑眯眯說道;“小的眼拙,不識真神,請賈公子恕罪。”

賈瑛倒是沒料到,賈雨村成了金陵知府後,連帶著賈家的名頭也這般好用了。

不過,現在卻不是什麼和對方扯閒篇,攀交情的時候。

眼看天色放亮了,賈瑛心裡有些焦急,便露出疲憊之態,敲了敲面前桌子上的試卷,對這小吏說道;“無妨無妨,公差還請收卷吧!賈某忙活一個晚上,也該歇息了。”

“哦哦,那小人便不打擾了。”說完,這名領頭小吏便識趣上前,小心翼翼糊名收卷。動作之輕柔,宛若對待一塊絕世美玉。收好試卷,賈瑛再把面前草紙遞給對方,含笑示意。

那小吏點頭接過,隨後丟在身後同伴提的火盆中。看著草紙片刻便焼成火團,面露可惜狀,裝模作樣嘆氣道;“可惜,可惜了!”

見塵埃落定,賈瑛長長出口氣。語氣輕鬆,輕笑回道;“無妨,朝廷規制。”

那小吏又和賈瑛寒暄兩句,看了眼微亮的天色,便與賈瑛作別;“時間不早,賈公子忙碌一夜,想是乏了。小的這便不再打擾。”

“公差且去。”

兩名小吏扭身走了幾步,領頭小吏停下腳步,在其同伴不解的注視下,再次跑回乙辰號房,對正收拾的賈瑛抱拳問道;“小人斗膽,敢問賈公子是金陵賈氏哪一房俊傑?”

賈瑛扭頭,眉毛微挑,笑道;“四房。”

“哦,小人告辭!”

“官差慢走。”

伸頭瞅了眼,見兩名巡場小吏終於離開,賈瑛方繼續收拾。收拾停當,就著熱水吃了些飯食,賈瑛便放下木板,沉沉睡去。

半個晚上,又是控制金玉嘆謄寫,他自己又是跟著謄寫,還與兩名巡場小吏交涉一番,賈瑛整個身子早已疲憊不堪。

不過,闔上眼睛,一時卻也睡不著。

“那小吏究竟是何意思?問自己幾房作甚?”

倒不是賈瑛沒想到賈雨村,只因後世紅樓中,賈雨村的形象太過惡劣,他根本沒想過對方能幫自己什麼。

......

兩名小吏出了考棚,那帶頭的小吏四面檢視一番,便對身側的同伴說道;“你在這等候一下,先別急著把試卷送到審閱廳,我去通知府臺大人。”

“通知府臺大人作甚?”他的同伴顯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領頭小吏直接了給了同伴一個腦瓜崩,恨鐵不成鋼道;“衙門上下,誰人不知府臺走的榮國府的門子。剛才你沒聽到,那賈瑛是榮國府同族。”

“榮寧二府金陵族人多了去了,頭何必在乎那賈瑛?面上過得去也就是了。”同伴捂著腦門,有些不以為然。

“笨!賈府金陵族人是多,可你聽說這些年誰參加科舉了麼?算了算了,你且在此等著,有功勞斷不會忘了你。”

領頭小吏真想把同伴腦袋掰開,看看裡邊是不是漿糊。

但時間不等人,若是耽擱久了,讓人發現,少不得麻煩。遂立刻囑咐同伴兩句。

想了想,又把兩份試卷取過,一份揣進懷中,一份端著朝審閱廳疾步跑去。

審閱廳就和考棚隔著一個小院。

此時廳內,賈雨村,劉永吉等人,正附身審閱第一場考試的試卷。

忽然,房門被開啟。

廳內幾位大人見怪不怪,誰都沒抬頭。

那小吏先是把金玉嘆的考卷交給收卷官,方弓著身子,踱步到閱卷的賈雨村身側,輕聲喚道;“府尊。”

賈雨村回神,抬眼見是一名小吏,遂微蹙眉頭,瞥了眼打眼掃過來的主考官劉永吉,悶聲道;“何事?”

這小吏也是衙門的老人,臨場反應十分聰穎,便拱手笑道;“大人,是這樣,衙門李師爺派人來說,府東賈家祠堂失火案線索找到了。”

“賈家祠堂失火案?”

賈雨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便見那小吏側身,遮擋眾人目光,朝自己猛眨眼睛。立刻猛然一拍腦袋,曬笑自語道;“瞧我這腦子,這幾日忙昏過頭,竟把這事兒給忘了。”

隨後,扭頭看向鄉試主考官王思政,道;“王大人,上個月賈氏祠堂失火,告到衙門,至今沒有線索。今日想必初顯端倪,這裡不是說案之所,我到院子裡問詢一番可好?”

王思政本想拒絕,但想到自己等人到了金陵,對方招待頗為周全,也不好不給對方面子。

況且他早就知道,這位賈府臺能上位,走的是賈府的門子,這案子看樣子事關賈家,貿然阻攔,不僅會得罪對方,甚至可能得罪榮寧二府。

權衡利弊,王思政便準備答應,但話到口邊,還是本能提醒對方;“偌大金陵,案牘勞形,賈府臺自去處理。但也要快去快回,畢竟朝廷規制,別讓王某為難。”

賈雨村原本不抱希望對方答應,因為按照大周朝廷規制,所有考官,在鄉試期間,是不能離開審閱廳半步的。

沒成料到,對方居然答應了。

遂忙謝道;“多謝王大人體諒,賈某詢問完案情,即刻回廳。”

“府臺請便。“

王思政說完,復重新低頭,繼續審閱試卷。

其餘幾名同考官見狀,都跟著低下頭,繼續工作。

賈雨村跟著小吏出了議事廳,徑直來到院中涼亭。

賈雨村在涼亭石墩子坐下,見四下無人,方對面前站立小吏開口問詢;“說吧,賈家又出了何事?”

前幾日,薛蟠當眾打死馮淵一案子還沒有了結,聽這個小吏的意思,賈家金陵同族又出了變故,故賈雨村問話時,語氣有些不好。

小吏是個久經世故,能察言觀色的主。聞言,立馬俯身,小聲把剛才的事情在賈雨村耳邊敘述一番。

賈雨村聽完,長長舒了口氣。

但還是點了對方一句;“下不為例!”

“小人省的,也是事關府臺,小的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聞弦而知雅意,賈雨村明白對方意思,頜首,伸出手道;

“卷子”。

小吏小心翼翼從懷中把賈瑛的試卷交到賈雨村的手中。

賈雨村並未聽到過賈瑛的名字,故,也不對對方的文章抱什麼希望!之所以看其試卷,不過是打算趁著這個機會,再向榮國府賣個大人情。

但拿到卷子後,賈雨村,一看之下,竟略微驚詫。

卻見,捲上字型圓潤老道,筆畫銀鉤,十分渾厚漂亮。

賈雨村抬眼,詫問那小吏;“你確定?那四房賈瑛真是一名弱冠少年?”

小吏忙回道;“錯不了,這卷字還是小人親自糊的名。”說完,語氣忐忑,小心翼翼對府尊問詢;“大人,可是有何不對之處?”

賈雨村擺了擺手;“沒什麼,只是賈公子字型老道,俊美,一時疑惑而已。“說完,便再次低頭,一目十行檢視捲上內容。

幾秒後,賈雨村看完,暗道;“如此,便好辦了。”

隨即把手中賈瑛試卷遞給小吏,對其囑咐道;“換個人,一個時辰後再送進去。”

那小吏忙接過試卷,重新塞入衣服內,重重點頭應下。

賈雨村起身,看了對方一眼,見對方正眼巴巴看著自己,內心一陣鄙夷。

不過,賞罰不明這種事情,還是要做到位的。故賈雨村,裝模作樣琢磨一番後,方開口道;“禮房李清書位置還空著,本府尊會幫爾留意的,去吧。”

小吏聞言,大喜。暗道今日何該著自己生髮!忙不迭連連對賈府臺拜謝;“小的謝大老爺提攜,定然赴湯蹈火,效犬馬之勞。”

“嗯,有心就好,去吧!“雨村聞之,揮手示意他離開。

“小人告退。”

等小吏身影消失,賈雨村在涼亭四下踱步思索,徹底拿定主意後,方才施施然出了涼亭,重新回到審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