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光影斑駁的在牆面跳躍。
沈清月在昏天黑地裡,緩緩睜開了重若千鈞的眼眸。
顧予禎就坐在床邊,一手捧著奏摺,一手撥弄著火爐。
怎麼不點燈呢,這麼暗,怕是要把眼睛熬壞了。
沈清月腦子昏昏沉沉,本能的想伸手,指尖微動,劇痛使得她原本茫然的意識瞬間清醒。
他是擔心燭火太多,她醒來光會刺眼。
雪停了,風卻一刻也不肯停歇,呼嘯著,向枯枝炫耀著它的力量。
“扶……光……”沈清月嘔啞嘲哳的聲音發出時,嚇了兩人一跳。
“你醒了?”顧予禎一個閃現,到了她床前。
沈清月想點頭,脖頸處傳來的疼痛阻止了她這一動作。
顧予禎看穿了她的想法,紅著眼怒斥,“你是不是不知道疼啊?”
沈清月極少見他紅眼,愣了一愣,隨即笑著用口型說:“沒死呢!”
也就只有沈清月,能在疼得快要背過氣的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
“呸呸呸,”顧予禎恨不能把她嘴堵上,都這時候了,還有力氣耍貧嘴咒自己,“你要是敢死,我就立刻一頭撞死。”
不待沈清月狡辯,又聽他繼續說道:“我死了變成厲鬼,去陰曹地府的閻王那裡告你的狀。”
沈清月無奈的笑了笑。
顧予禎卻笑不出來,他這些天急得發瘋,“我沒有同你說笑,我是認真的。洛澤,我現在孑然一身,只有你了,若是連你也不在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若是連她也出了意外,他真的要懷疑自己是什麼天煞孤星的命格了。
沈清月聽到這話,眸光微動,巧舌如簧的她,竟遲疑了。
顧予禎轉身去拿什麼東西,她看著他的背影,承諾道:“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顧予禎把熱好的湯婆子塞到她被子裡,用他的手包裹著自己的手。
他目光熱烈又真誠,直勾勾的看著她,“我知道,我剛剛就是太怕了,湯婆子舒服嗎,會不會太燙了?”
“燙的不是湯婆子,”沈清月垂著眼眸,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是你的眼睛。”
“一個人嘟囔什麼呢?”顧予禎給她壓了壓被角,“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麼,顧大人親自下廚給你做,怎麼樣?”
沈清月想著他做飯的手藝,笑了笑,“等天亮了,讓白菱去做吧,我想好好看看你。”
“好啊,我們公主現在開始嫌棄我做的飯難吃了?”
“哪有啊。”
床榻之上,暖氣洋洋,滿滿當當,都是他的情意。
直到天矇矇亮,沈清月發覺了不對勁,“梳妝檯上的鏡子呢?”
她問這話時,白菱剛好帶著人走進來,“公主,你醒了。
沈清月凝視著她,“鏡子呢?”
她當時一頭栽進火盆裡,右半邊的身子,全都被火燒了一遍。
她看到鏡子沒了,幾乎是瞬間,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她掀開身上厚重的被子和衣袖,顧予禎來不及阻止,觸目驚心的傷疤混著棕色的藥水就這樣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氣中。
“把鏡子給本宮拿來。”
“別看了。”
她好像完全感知不到身體的疼痛,掙開顧予禎坐了起來,“拿來!”
沈清月執拗得厲害,白菱還是把鏡子拿來了。
她大腦轟然炸裂。
顧予禎昨晚,就看著她這樣一張臉,和她說了一晚的情話。
他揮了揮手,示意白菱她們出去,然後輕柔的把她抱在懷裡,拍了拍她沒有燒傷的後背,“別怕,公主,你聽我說。”
“你不介意?”沈清月的神情很不對勁。
顧予禎的聲音溫柔的快要滴出水來,“我當然不介意,我心疼你還來不及,怎麼會介意?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永遠愛你。”
他這番愛意,猛烈的衝擊著她的大腦,威力比起那晚的大火,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看清我的臉了嗎?”
他捧著她的臉,“看清了,當然看清了,公主在我心中,永遠是最美的。”
他以為她會安靜下來,可她的眼神不對,他說不出什麼感覺,只覺得這眼神十分奇異,似乎還有些困惑在裡面。
“你走!”沈清月掙扎起來。
顧予禎不敢隨意碰她,“當心傷口!”
“滾!”
“公主!”
“滾,滾啊!”
“為什麼?”顧予禎疑惑的看著她,卻無人為她解惑。
他想了半晌,徒手伸進了一邊的火爐,在火堆裡拿出了一塊炭。
沈清月聽到“嗞”的一聲,她抬頭,就看到顧予禎將那通紅的炭往自己臉上貼。
沈清月心驀地一涼,周身血液倒灌,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幾乎摧毀了她所有精神的立足點。
她驅動著胳膊,一把將那通紅的炭打掉了,“你瘋了?”
她抓著他的手掌,已經燙掉了一層皮,臉上也起了泡。
顧予禎見她終於不趕自己走了,連忙陪著笑討好道:“如果我的臉也變成這樣,你是不是就能好受些?”
“沒有用。”沈清月低著頭,壓下心中波濤洶湧的情緒,淡淡道:“這毫無意義,你出去。”
“那我就在門外等你,好不……”
“我讓你滾,滾出攬月閣,滾出皇宮,聽不懂嗎?白菱,把他拉出去。”她紅著眼睛,非把他趕走不可。
她傷口撕裂,血滲透了裡衣。
白菱進來,看到兩人身上的傷目瞪口呆,此時竟不知從何問起。
“顧大人,隨奴婢走吧。”
顧予禎手足無措的站在旁邊,兩人就這樣無聲的對峙著,半晌,他無奈的隨著白菱退出去。
她或許……只是想一個人靜靜,他輕輕的為她帶上了門,屋外的光線也被阻隔在了門外。
鏡子裡的她,淚流滿面,肩膀顫著,一陣狂咳,右臂的血滴滴答答的順著她的手滑落下來。
她想到什麼一樣,低頭看了一眼,那血汙了他送她的玉鐲。
她伸手去擦,想把玉鐲上的血汙擦掉,可她滿手是血,越擦越髒。
她生氣了,一把將玉鐲摘下,摔了個粉碎。
她忿忿道:“不過死物而已,也敢忤逆本宮。”
碎片四落,無聲無息的躺在那裡。
她跌坐在軟榻上,失魂落魄的看著那碎裂的玉鐲。
爐火熄滅,她忽然又赤著腳,趴在地上,一片一片的將碎片撿了起來。
她眼睛不大好用,手指因冷泛白,屈伸不便。
碎渣扎進了她的血肉裡,她撿拾的動作卻不停,就好像她晚半刻,地上的殘渣就會消失不見。
最後,她慘白著臉,用帕子將那沾滿血的碎渣包了起來。
她顫抖著,試圖用那雙已經凍僵的雙手,將它拼回原有的形狀。
可她摔的太重了,即便魯班在世,這玉鐲也再難復原。
“沒用了,沒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