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言罷,一旁的隨從隨即遞上一個竹筒。

他伸手探入其中,取出一支竹籤,向臺下眾人展示道:“今日文會之辯題,乃為《尚書》。”

此言一出,臺下頓時譁然一片。

原來,眾人之中,多有為《春秋》之辯而來者。

他們為找出對方派系士人昨日言論中的破綻,不惜翻閱古籍、挑燈夜讀,更與族中長輩仔細斟酌。然而,袁紹此刻卻告知他們,今日的辯題竟是《尚書》,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任誰也難以接受。

於是,臺上臺下,情緒各異,有人歡喜,有人愁。

愁的是那些主學《春秋》計程車人,而歡喜的,自然是那些主學《尚書》計程車人了。

他們昨日眼見那些學《春秋》計程車人在臺上慷慨陳詞,心中早已按捺不住躍躍欲試的衝動。

若非擔心自己學藝不精,上臺恐有辱家門,他們早已迫不及待地登臺而上了。

他們本來還在想著,自己這些學尚書計程車人在文會第幾天能夠上臺,沒想到...今日便迎來了機會。

一時之間,臺下喧鬧萬分。

而手捧著抓鬮竹筒往後院的隨從也許是感受到了來自後方《春秋》士人們的惡意,他竟然緊張之餘,絆了自己一腳,摔倒在地。

他手上的竹籤也散落一地。

袁紹所設的臺子本就鄰近後院,而在他身後的曹操,自然也就成了離後院最近計程車人。

曹操素以俠肝義膽、不拘小節著稱,眼見一名隨從不慎跌倒,竹籤散落一地,他連忙上前幾步,欲伸手將其扶起,並幫忙拾取地上的竹籤。

然而,令他感到詫異的是,這名隨從神色異常慌張,連聲推辭道:“不用麻煩曹都尉了,小的自己來。”言罷,便急忙俯身拾起竹籤,彷彿生怕曹操插手此事。

但曹操眼疾手快,已經撿起了地上的兩枚竹籤,當他還給隨從之際,不經意瞥到手上的竹籤,上面竟然全刻著尚書二字!

袁紹似乎並未察覺到後方發生的小插曲,即便注意到了,或許他也不會太過在意。

曹操嘛,交錢了,現在算半個自己人,他等會兒還對他另有安排。

況且此時的袁紹,正全神貫注於安撫下方計程車人。

他雙手輕輕抬起,向下壓了壓,以示眾人安靜,隨後朗聲說道:“諸位勿急。”

“紹未曾料到,自己一時興起所辦的文會,竟能引來如此多的關注。對此,紹內心實感惶恐不安。”他的話語中帶著幾分誠懇與謙遜,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為了滿足各位士人對經學的探討,紹在此臨時決定,本次文會將以《春秋》與《尚書》兩經為主辯內容。今日我們先辯《尚書》,明日再辯《春秋》,如此迴圈往復,直至本次文會結束。諸位以為如何?”

袁紹此言既出,臺下人皆面露喜色。

這樣算來,倒給了他們不少準備的時間。

一夜的時間想要找到對方話語中的漏洞,有些倉促,再加上一天的時間的話...仍有些不夠,但聊勝於無,有多一天的準備時間總比沒有好。

袁紹手下的頭號托兒,許攸站了起來,“袁公此言甚善,此番安排,實乃大快人心!”

其他人見狀,也不甘示弱,紛紛展現出自己對袁紹的支援。

汝南袁氏,天下仲姓、四世三公的影響力,由此可見一斑。

隨著袁紹的落座,第二日的文會也正式拉開了序幕。

相比於前日的措手不及,士人們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心理準備,開場自然也比昨日快上許多。

袁紹剛一坐下,過了幾秒,便有士人站了起來。

當這個人站出來的時候,在場包括袁紹在內的許多人的臉上都面露喜色,而此人正是國淵。

國淵,字子尼,樂安郡蓋縣人,而他是大儒鄭玄的弟子。

此時的鄭玄還處於黨錮隱居狀態,正在融合今古文經學潛學的階段,還未融合成功,所以他的學生國淵自然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今文經學支持者。

所以今文經學派的人看到這麼一個大佬的弟子站出來,自然大喜。

而袁紹欣喜是因為他沒想到國淵也來到了他的文會。

不過不同於其他人,袁紹對他的印象,停留在未來。

曹操的屯田制就是此人推行的,他用了不到五年的時間就讓百姓接受了“屯田”,屬於一個不可多得的內政型人才。

此時的國淵尚且年少,又是從於鄭玄這樣聞名天下的大儒,所以他的脾性中不乏桀驁之氣,只聽見他高聲譏諷道,“古文尚書真假尚未知否,有何可辯之處?”

這句話的殺傷力得從《尚書》的起源來分析。

當時秦始皇下令焚書的時候,濟南有一個名叫伏生的人,他本來是秦朝的博士,一聽到焚書的詔令,就把《書》藏在了牆壁裡,戰亂期間他流亡在外,直到漢定天下後才返還家中。那時候,私藏書篇散失了數十篇,只剩下二十九篇了。他擔心書篇遺失,在家鄉人之間傳播。

文帝知道後,想召他入朝。但那時他已經九十多歲了,文帝又派晁錯向他學習。伏生所傳《尚書》都是弟子們用當時的隸書寫成,這就是所謂的《今文尚書》。

在漢武帝時期,五經十四博士的時候,《尚書》又立了歐陽、大夏侯、小夏侯三家,但古文尚書只有一家。

至於古文尚書的來源,之前提過,就是孔子老家牆壁翻出來的。

似乎每個人藏書的位置都是牆壁裡面,就連梁冀藏自己私生子也是藏在牆壁裡面,似乎牆壁在古代是個很好的藏東西地點。

當然這只是吐槽,書歸正傳,從孔子老家剩下的《尚書》要比伏生留下來的多了十六篇。

這十六篇就是關鍵所在。

之前談過這個問題,劉歆從皇家圖書館掏出來很多的文章,都是當世人從未見過的文章。

別說看過了,連聽都沒聽過,更別說辨其真假了。

相對於《春秋》的幾個學派解讀意思不同、互相攻伐,《古文尚書》這種“無中生有”的行為就有些寬泛了。

多出來的十六篇文章都沒見過,你讓今文經學的學者怎麼辯?

於是每逢《尚書》辯經,吵到難分難解之時,就會演變成大型陰謀論現場:

“你那些書都是假的,劉歆偽造的!”

“你那些書全是記性不好的老頭兒匯總的!”

“假的,劉歆偽造的!”

“老頭兒,記性不好的老頭兒!”

“劉歆!”

“老頭兒!”

兩股不同的聲音像小學生吵架一樣,來回繞著這兩點吵,然後開始為自己的陰謀論填充歷史依據,有找不到歷史依據的時候,像某些論文自己編造資料的情況也是時有發生。

只是,在座各位士人顯然都沒有料到,這次《尚書》的辯經環節進展這麼快,竟然直接跳過了前戲,來到了最後一個環節。

不過,這樣也好,直接套公式就行了。

經常參加《尚書》辯經計程車人們早對這一套流程熟記於心了,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