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一年,清庭滅亡。

能人異士不盡其數,思潮開放乃前朝未有之潮流。

「求死之人」

“唉,你說這年頭還能幹些什麼?”茶館內,幾個穿著長衫的學生坐在位子上邊嗑瓜子邊交談著。

“當老師咯,咱就是說,這年頭當老師也未必安全。”一個留著雙辮的女學生端坐著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晚音同學你也太喪氣了吧。”一個男學生調笑道。

“你才喪氣,你全家都喪氣!”被那個男學生調笑的晚音突然間像是被踩了貓尾巴一樣,手裡的瓜子殼一把把地丟了過去。

“哎哎!別丟臉啊。”

這個男學生名叫何潤,是本地學堂裡一個較為聰慧的學生。

大家都是同胞,都看得出何潤對於晚音有意思,但剛剛成人,感情朦朧,何潤就喜歡用這樣的方式挑起晚音的注意。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傍晚,大家都要各自離開了,他們都不是本地的學生,但好在學堂安排了住處,只是要回去也費了幾許腳程。

何潤很有錢,他家是本地的文人,不說賣弄字畫,藏書孤本也有所涉及,也常常見到一些大商大賈。

這次出遊,也正是何潤全包,銀元放在身邊,鏘鏘有聲,而且白花花的色澤更是炫眼,他常常喜歡這樣炫耀。

“何潤,你這樣很容易遭兇搶劫啊。”一個和何潤交好的男學生問。

何潤不答,他又接著說:“俗語所謂財不露白,別看我們沒心思,腳伕就未必了。”

這個男學生和何潤一同坐在一個黃包車上,只是他這話說得很淺。

“這你怕什麼?”何潤大大咧咧:“這腳伕懂得什麼?劫了我又敢要多少?而且我還有這個呢。”

何潤拍了拍自己腰間鼓鼓囊囊。

朋友也不知道何潤說的是什麼,只是道:“你曉得就好。”

天逐漸下起了細雨,朋友拉下了黃包車的雨簾,只是周遭的氣象越發陰暗。

“這還未入冬,怎就這個冷了?”何潤打了一個顫,他看向了外邊,但因有雨簾攔著,外加天色昏暗,竟然什麼都看不清。

“黃師傅,到哪噠地了?”朋友主動問。

但腳伕不答,只是一昧跑著,何潤這才看著不對勁,這車跑得這樣快,怎麼腳伕一點呼氣都沒有?

“黃師傅?”

兩人瞬間就感覺到了不對勁,但心中有著說不上來的詭異。

“估計咱倆真的要被劫了。”朋友悄聲對何潤說。

“看我的。”何潤拍了拍朋友的肩膀,隨後從自己鼓鼓囊囊的腰間拿出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朋友聞著這股氣味很刺鼻,是一股油味,不過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何潤已經對著面前還在疾跑的腳伕開槍了。

“亢!”

一聲短促的槍聲響徹黑夜,同時那一瞬間發出的亮光也讓何潤看清楚了面前的腳伕。

腳伕摔倒在地,不再爬起,可當何潤與朋友一起走出黃包車的時候,他們才赫然發現這黃包車車伕只不過是一個稻草人。

這稻草人身上的稻草鬆散,甚至面部的位置只貼了一個車伕的畫像。

正是之前他們見過的車伕。

“這是……鬧鬼了……”朋友聲音顫抖。

兩人都無法解釋面前的情況,好端端一個大男人,居然就變成了稻草人?!

“等等,何潤你看。”朋友用手指了指遠處一個燈光明朗的店鋪。

那燈光昏黃,好似在吸引他們進入那處安穩舒適的居旅。

“喂,小孩,還不過來!”

那處店鋪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呼喊聲。

“有人,趕緊過去!”何潤立刻道。

不等朋友多說什麼,何潤就立馬拉著朋友跑過去了。

而在他們的身後,黑暗如影隨形。

何潤看著旁邊的許多公告,不過最顯眼的還是:殺頭留辮,留辮殺頭。

不過等到他們都進去後,便發現這裡是一家餐廳。

一家很簡陋的粵式西餐廳。

“請寫下你們的姓名。”一個似笑非笑的老人眯著眼說,剛剛呼喊兩人的便是他。

何潤沒有猶豫,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催促著他,朋友猶豫幾分後也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餐廳裡有很多食物,朋友他是第一次吃到牛油麵包和炸豬排。

剛剛進來已經吃得滿嘴流油了。

何潤多了個心眼,給了幾枚銀元后便也一起去了,但他卻不是吃東西,而是忍不住想要吃下點亮餐廳的白燭。

“喂,何潤,你這是做什麼?”朋友嚼下一口鵝肝後便驚恐地發現何潤已經吃下三四根白燭了。

“我,我只是想試一試……”何潤神情恍惚,但等到他看見手上融化的白燭何潤突然被嚇了一大跳。

“媽媽啊!這裡太恐怖了,咱走了吧!”

何潤嚇得鼻涕都出來了,不過他剛想逃的時候就發現朋友這會兒也神情恍惚。

那是一個洗臉盆,朋友直接走過去洗臉了。

不,那不能算是洗臉,應該是直接把整張臉泡在了裡面。

“喂,出來啊!你這樣會淹死的!”何潤大驚失色,立馬把自己的朋友拉起來了。

水盆摔落,朋友一臉的冷水,同時面色也冷煞得將要死去一般。

“這地方,不對勁!”朋友緩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這一次他們都不願久留了,而是兩兩逃離這裡。

“嘎吱~!”

餐廳的大門肅然關閉。

“你們……哪也去不了。”

守在門口的那個老頭面色詭異,同時口中不斷吐出血水,不多時便倒在了地上,看起來像是淹死的。

“何潤,這老人死了,咱們快跑!”朋友立刻反應了過來,他們想去開啟大門,但原本堅固的大門此刻如同銅牆鐵壁一樣根本推不動。

“救命!救命啊!”

兩人不住地哭喊著,但透過木門的縫隙,他們只能看見無邊的黑暗。

不知不覺間,餐廳裡有了很多的人。

這些人像是幻覺,又像是真實存在的,在橘黃色的暖燈下顯得格外清晰。

這些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有的人在用頭撞牆,有的人在掐自己的脖子,有的人用刀叉直接從自己的眼窩處死死扎進腦子。

更有甚者還在一張巨大的,白布包成的餐桌上不住地往嘴裡塞貢品。

直至肚子漲大,胃酸反吐也不曾停歇。

他們都瘋了!

“這都是怎個了啊!”何潤和朋友哭叫瑟縮在餐廳的角落。

不多時,已經有人死去了。

窒息,自殘,抹脖子……

“他們,他們好像被什麼東西控制了,是幽靈嗎?是鬼怪還是黃大仙!?”朋友也在哭。

“有神仙想讓我們死不成?”

“不不不,難道是閻王要讓小鬼把這裡變成一層地獄!”

“我不想待在這裡了,我受不了了!”何潤突然暴起,他再次拿起了自己身上的那把黑色火槍。

“別,何潤!別!”

朋友想要扯住何潤,但何潤的動作太快,竟個直接自殺。

“亢!”

彈丸打穿了顱骨,何潤雙眼睜著血絲,滿是血倒在了地上。

好友死在了自己面前,這個朋友突然愣住了。

好似生命的逝去對自己都不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似乎就是因為這愣神一樣的靜默,他突然明白了什麼。

“何潤他自己想死,我之前也想……”

“這裡有什麼東西在影響我們的思考,不是讓我們去死,而是讓我們想死……”

“某個存在讓我們想死!”

他心中突然閃過了許多的念頭。

“但是,我不想死,或者沒法去死呢?”

什麼存在想死不能?

他的腦海之中閃過了一個詞。

人彘。

……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後來,在一則故事裡提到,這個人用某種辦法處理掉了自己的行動能力,或許是將自己的四肢折斷,或許是用重物壓住自己不能動彈。

但不管手段是什麼,他最終違逆了那隻厲鬼的靈異和規律。

他並非求死,而是被迫餓死了。

……

「江東之主」

青色長衫,黑色布鞋的何潤走在人潮人海的外灘公園內。

如若外人來看,還真個是劍眉星目,炯炯有神的少年郎。

不過走至公園門口,何潤就看見了令自己不悅的一幕。

狗與華人不得入內。

“哼。”

何潤冷哼一聲,可當他看著那些跪著進來想要賺一份差事的同胞,心中又閃過了一絲悲涼。

他想動手,但心中的怒氣又化作了求死的意志。

“還不到死的時候。”何潤心中暗道,隨即注意著四周,進入了一處民居。

“這老小子你有什麼辦法針對沒?”泥土之下居然微微傳來人說話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嘴巴里塞了東西。

“不好處理,對方駕馭了求死鬼,這鬼的存在太麻煩了,除非變成那些不人不鬼的樣子,不然我們露頭很容易自殺。”這道聲音十分尖細。

“催命符也不成嗎?”

“你讓我寫五鬼搬運符也沒有用,何潤根本就不是他的真名,除非我們能找到他的死法,利用那厲鬼的規律殺死對方。”

“不急不急,總有機會。”

沉悶和尖細的聲音逐漸在土下消失。

而何潤這會兒已經進入了一處三樓小民居,房間裡落了灰,但一條長桌上坐滿了人,只留下首座的空缺。

顯然,最後一人便是他了。

“先生來了。”一個面容年輕的男子向何潤點頭。

何潤不做回應,坐上首座後便道:“在場的各位,都想好了嗎?”

顯然,在此之前他們曾商量過一些事情。

“建立一座鬼鎮來關押厲鬼,這想法別的組織也有類似的,大東市那姓王的據說也有這樣的想法。”

一個瞎了一隻眼的男子道,但隨著他開口,便能赫然發現那失了的眼居然在他的嘴巴里,一張一合間那漆黑的眼珠也在窺視著外界。

“我沒意見,一切看先生的行事。”之前主動打招呼的年輕男子說。

何潤看向了席間的其餘人,不過大家都預設了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選址就是個問題了。”

“大京市不成,一群瘋子在那裡,鬼鎮剛剛出現就會被打亂。”

“那我們所在的這座城市呢?”

“大海市有墳場,多一個鬼鎮也沒啥用。”

……

大家各自討論了起來,不過何潤則是捏住自己的眉間,死死地壓下心中的那股死意後道:“選址的事情之後再提,我要你們找的鬼有線索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何潤便擺擺手,讓身旁的年輕男子來答:“趙勝,你說。”

“先生您說的那個打烊鬼已經找到了,房中鬼有了下落,但被一個傢伙搶走,拿不回來。”

“那人是誰?想搶我們的東西?”一具屍體暴躁地拍桌說話,甚至震得桌上的灰都浮起來了。

“不曉得,那傢伙是用一道影子搶的,那時候局勢混亂,是一處戰場,沒法確認是活人的影子還是厲鬼的影子。”

何潤閉著眼再次擺擺手:“被搶了就算了,接下來的事情容不得減員,那隻能夠重啟的厲鬼我找到了,使其自殺暫時沉寂,但厲鬼遲早會復甦,我們手頭的黃金不多,找到合適的鬼就趕緊離開。”

“都聽先生的。”

……

短暫的會議結束,何潤與趙勝走在公園裡。

“先生,我覺得您還是不必要在外露面的好,那隻鬼您搶走了,道上很多人都死盯著你的。”

趙勝勸道。

“那便殺了我罷。”何潤淡然道,他走到一處提著飯籠都小販面前,給了幾個銅板換了兩條不大的烤魚。

烤魚真的只是烤魚,除了一點麻椒,什麼料子都沒有,就更不要提刷油了。

何潤給了一條給趙勝,兩人邊走邊道,倒是很快瞧見了一處熱鬧的地方。

“這是怎個回事?”何潤心中閃過一絲好奇,在這絲好奇化作死意之前靠近了過去。

那是一個穿著制服的巡警,擺明了就是來找茬的。

這類存在並不少見,還有所謂的偵探,勾勒的記者,劫道的船伕,只是巡警最為暴力,也最為招人恨。

“這是怎個一回事?”何潤問。

“這小夥想買點甜樓的剩飯剩菜回去,但被巡警抓住了,以華人不得入內的規矩強逼他交罰金。”

甜樓其實是公園裡的一處青樓,不過因為那穿著旗袍的風俗姐姐嘴甜,晚上叫得也好聽,進來享福的達官貴人都說甜到心裡來了,固得了一個甜樓的諢號。

有了上頭的照顧,甜樓的吃食也是一等一的好和一等一的浪費。

剝去的橘子皮,香蕉皮能放在甜水裡浸一浸再賣出去給街上撿煤炭的小孩,那些剩菜剩下的油水更是一些窮困人家唯一的葷腥。

賣給窮人都比當做泔水值錢。

其實進入公園的華人何止面前這小夥一人,光是圍觀的就有半數,只是大家都長袍馬褂穿得正正當當,哪像這被抓住的小夥一樣袖子擼到大臂上頭上還纏著一條白毛巾。

而且這個小夥還帶著一個女娃。

擺明了就是遭人欺負。

“去,把罰金交了,不然我就直接把你提到警察局,還想買甜樓的油水,你配嗎你?”

巡警一腳踢倒了小夥,倒不是他力氣很大,而是小夥根本不敢反抗,只是用兩隻手抱住胸間的飯盒,那女娃則是看著面前的一幕哭出了聲。

“還敢抱著,找打。”

巡警的棍棒直接揮打了下去,正好打在那抱飯盒的手指上。

小夥吃痛,飯盒裡的剩菜剩飯都漏了出來。

“好哇,影響市容,罪加一等。今天交不出兩個銀元就給我去港口當苦力吧,這女娃長得不錯,到甜樓去接客去。”

巡警氣勢洶洶,而周圍看戲的人更是增長了他的氣焰。

而被打倒在地的小夥看見那翻倒的飯盒則是愣了一下,隨後便猛地撲了上去用舌頭去舔石磚上的香油,用手指去捻那一點點的碎肉和用於調味的拌料。

“真噁心這人,巡警趕緊把這傢伙趕出去。”不少看見這一幕的文人們厭惡地說。

就連那些金髮碧眼的國外客們都厭惡地道:“這片土壤里長出來的窮人都是這樣的,你們只是有錢而已,沒錢的你們也一樣。”

那金髮碧眼的國外人發話,有些長衫文客諂笑著附和,有些則是敢怒不敢言。

他們怒的不是那外國人說自己窮,怒的是居然把他們和這些吃潲水的垃圾一起打比。

何潤看不下去了,他心中閃過了陣陣的悲涼,主動上前對巡警質問道:“無理取鬧還有理了,這裡這麼多的同胞,你怎個就抓他一人不放。”

巡警見真的有人出頭,不由得愣住了,不過瞧見那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又立即找到了靠山。

“我這是按警察署的規矩辦事,我趕的就是華人!”

面對這趾高氣揚的巡警,何潤不由得氣笑了:“趕的是華人,你自個也是華人,周遭的同胞都是華人,怎麼不全趕了走?!”

“都是華人?”那外國人皺眉道。

那翠綠的眸子看向了何潤周圍:“先生,我只看見你和你朋友兩個華人。”

何潤一愣,當他轉頭看去的時候,原本還在自己身後看戲的人全走散了,他們都聚集到了這外國人的身後,只有趙勝依舊在身邊。

“你們……”何潤說不出話來了。

心中的悲涼和怒氣此刻幾乎要充斥他的心房。

那外國人似乎很欣賞何潤的這種獨當一面,便道:“先生,你和身邊的同胞,還有地上的伙伕,那女孩都是華人,要滾出去的是你們。”

聚集在這外國人身邊的文客都微微一笑。

“至於他們,他們自然不是華人,他們連狗都不是,當然有資格站在這個公園裡面了。”

“現在,請三個華人一起像狗一樣跑出去吧。”

趙勝感覺到了瀰漫的死氣,他猛地向前:“先生!……”

……

“號外號外!!日報日報!昨日大海市外灘公園出現大規模死亡慘案!死亡人數達數百餘人,遠洋而來的約翰教授一併身死!疑似自殺,通通都是自殺!死狀慘烈前所未有……”

“號外號外!!日報日報……”

賣報紙的小童揹著一卷卷報紙奔走在街頭。

依舊是少年郎模樣的何潤聽著著一幕,他把買來的魚凍餵給那女娃吃。

隨後問:“有名字嗎?”

“沒有,只記得姓杜。”

“不若,就字紫衣吧,杜紫衣,倒也好聽。”

“好。”

“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號外號外!!日報日報……”賣報紙的小童揹著一卷卷報紙奔走在街頭。

至於真正的始作俑者,此刻已經前往了內陸的一個小鎮子。

江東鎮。

「鬼故事」

江東鎮內,眾多馭鬼者都在配合何潤的行動,他們用一個膠捲記錄著江東鎮內一個時辰裡的一切。

“好了,半個時辰一次,校準好時間,打烊!”

隨著何潤一聲落下,江東鎮裡昏黃的燈光紛紛消逝,沒有了燈光的照耀,一些厲鬼逐漸走出了江東鎮的房間。

“開始襲擊這些厲鬼!”

很快,一道道的靈異襲擊落在了厲鬼身上,這一幕幕都被正在錄製了膠捲記錄下來了。

不多時,又過了半個時辰。

何潤拿出了兩個木頭梆子,這玩意是剛剛造出來不久的,隨著梆子聲的敲響,江東鎮廣場中心的那隻厲鬼也因此觸發了重啟的靈異。

梆,梆,梆。

靈異重啟了膠捲,但仍然保留了記錄。

膠捲能夠再次錄製,而且之前整個鎮子裡發生並錄製的靈異襲擊也依舊儲存著。

“果不其然,先生的想法是對的,我們成功做到把靈異襲擊保留下來了,而且還能無限疊加。”趙勝心中振奮。

大家心中都很振奮,何潤也同樣是,不過在大家決心選址的時候,一個奇怪的存在出現了。

“這裡是哪?”小丑謹慎地走在一條侵蝕小道上,但耳邊卻傳來了不少活人說話的聲音。

“先生,真的要在這裡設立鬼鎮嗎?”一道聲音問。

“無論在哪都行,只是這裡暫時合適,行了,開始吧,把剩下的厲鬼帶來。”被喚作先生的馭鬼者說。

小丑逐漸靠近聲音的源頭,他發現自己似乎是來到了舊時候的農村,而且這個農村正在建設之中,小鎮不大,燈火通明。

“咦?趙勝,你怎麼還帶了一個外人進來?”一個瞎眼的年輕男人問,他嘴巴張開的時候,嘴巴里的眼睛發現了小丑的存在。

“不是我帶來的,這傢伙不知道從哪出現的。”趙勝此刻也謹慎了起來,他試圖預知,但卻窺探不到對方的過去。

“他沒有過去,難道說,是來自未來?”趙勝眼神之中帶著驚訝,在他看來,一個人既然活著,那就必然存在著過去,就算是過去被封鎖無法探查他都能發現靈異封鎖的存在。

但這個瘦小的馭鬼者不一樣。

既然沒有過去,那就只有來自未來了。

趙勝被喚作先生的馭鬼者走近了,正是何潤。

“你來自未來?”何潤問。

小丑想要入侵,但對方發現了小丑的入侵,立刻選擇自殺擺脫。

他是第一代巡陰人,江東鎮主人,駕馭著求死鬼,一般的馭鬼者根本沒法跟自己經手。

“行了,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回事了,但我對你沒什麼興趣,還是請你早點去死吧。”第一代巡陰人有點意興闌珊了。

似乎是必須遵從對方的話,小丑居然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咔咔......”小丑想要掙扎,明明自己成為了異類,但卻不能對抗對方的一句話。

“行了行了,兩小時的迴圈到了,我們再次嘗試一遍,打烊,熄燈!”何潤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梆子聲響起,敲響三聲後,江東鎮的燈火熄滅了,小丑也一併如熄滅的燈火一樣死去。

“剛剛那傢伙真奇怪。”代號走陰人的馭鬼者跟趙勝說。

“確實。”趙勝應了一句,不夠他很快就品出走陰人似乎有什麼話想跟自己說。

“你不覺得,先生他近來有些不對勁嗎?”走陰人問。

“先生……還好吧,雖然他沒有成為異類,但先生的實力也有目共睹,而且有江東鎮的存在,是否成為異類已經不重要了。”趙勝說。

“不,我的意思是,先生似乎對江東鎮的事情不上心,他好像在關注別的……”走陰人竊竊私語。

“我們都尊稱先生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所謂的何潤就是一個死去的學生,一個先生代替的假名,明明大家之間的關係都這樣近了,先生還是有很多事情瞞著我們。”

趙勝聽後眼神閃爍,但並未多說什麼。

是夜。

一些馭鬼者還是要休息的,不過江東鎮每兩小時一次迴圈,總要有人打更。

第一代巡陰人的房間內。

“一加一,等於二。”

“對了,沒錯,接下來一加二,等於三。”

……

“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何潤正在自言自語著什麼,不過他聽見屋外都腳步聲立刻關上了手中的書本。

“先生,我有些話想跟您談談。”趙勝來訪了。

趙勝將白日的疑問說了出來。

何潤不語,長久之後才說:“江東鎮的事情,我不會多管,過不了多久,我也會卸任江東鎮主人的位置。”

“可是先生,論及實力,還有名望,整個江東鎮還有誰比得過您?”趙勝有些激動。

“我只是想做到更多的事情,這些事情,僅僅依靠你們,還有江東鎮是做不到的,甚至有可能是桎梏。”

“我找到了一隻鬼,你知道嗎?”先生突然說。

趙勝沒說話,只是看著先生自言自語:“這隻鬼,是一隻唯心的厲鬼,這鬼似乎是依託於現實的某種媒介存在,文字?記憶?我不確認,但我能依靠江東鎮的靈異不斷重啟去修改這隻鬼。”

“先生您這是?”趙勝還是無法理解。

“之後,我會離開江東鎮,然後死去。”

“……”

“死亡並不是結束,無法被人銘記才是,趙勝,你聽說過忒修斯之船嗎?”

……

“以一隻鬼來代替先生您?我不接受!”趙勝神情憤怒。

“這是我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在我死後,將我的事蹟傳播出去,然後記住我。”先生道。

“江東鎮的目標太大,為了以防萬一,到時候成功後,我會帶著杜紫衣離開。”先生指了指睡在自己臥室裡的杜紫衣。

“只要還有人知曉,有記載我的故事,我就還在。”先生表示得很無所謂。

“那,何時再見呢?”

“不必再見,我只是想把這個世道變好,變得更好而已。”

……

爾後,第一代江東鎮主人就不斷地做著實驗,他很快就研究明白了自己抓住的這隻厲鬼是怎樣的情況,這是一段不會完結的故事。

只是他一開始將其壓制處理的時候,發現上面記錄的都是慘劇。

第一代江東鎮主人不厭其煩地進行修改,他用上了江東鎮的重啟和記錄,這反而導致這隻厲鬼被他修改疊加後變得更強了。

“天地玄黃,日月洪荒……”

他不僅是在教授著一隻厲鬼,同時還在教導著杜紫衣的成長。

他學生出身,馭鬼當道,不曾想現今竟做了人和鬼的老師。

……

“不能教授理科知識嗎?天文,物理,數學,化學都是枯燥的知識,這些知識過於蒼白了,不帶有任何情感,鬼故事能將其記住,但身為一隻鬼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

又一個夜晚,江東鎮主人捧著一本書唸叨著,上面的知識太枯燥,杜紫衣聽得昏昏沉沉又去睡覺了。

“要先從國文開始,文字的傳遞本身就帶有情感和溫度,不管其是否理解,首先要擁有情感,使其願意去接受才行。”

……

很快,江東鎮主人開始在鬼故事上注寫自己的一生,內容摻雜著一些個人角度對一些事情的理解,比如馭鬼者是否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干涉社會的執行,對鬼的處置,以及一些理念的詳解。

這基本可以稱得上是靈異百科全書,他將自己所遇見的靈異都做了總結,試圖探究其中的規律,甚至有著詳盡的分類。

……

“完成了。”

某一日,他說。

也正是從這一天起,江東鎮主人離開了這片鬼鎮。

後來,他死了,被仇敵殺死。

他的屍體被公之於眾,一具遍體鱗傷的殘骸,這殘骸的左側胸骨完全破損,甚至頭骨上也佈滿了裂紋,上面還沾著血液。

殘骸的眼窩處也有明顯的缺口,還有血液流淌了痕跡,就好像這隻鬼曾經還流過血淚,往下看,頸肩處也有所破損,至於四肢,都是在關節處斷裂,四肢骨骼都缺失了一半。

常人幾乎無法想象這具骸骨的主人生前曾經遭受過怎樣恐怖的襲擊,皮肉被剝離,四肢被切斷,甚至有可能心臟都被挖走......

腦袋傾斜,脖頸的位置有著明顯的痕跡,那是麻繩勒緊才會有的,而且胸口處插著一把刀,看起來像是要剜心,傷口很大,甚至能看見其中殘破的心臟。

衣物破損,而且露出的肌膚上有密密麻麻的傷痕。

至於臉,雙唇烏黑,眼窩裡的眼睛早就不見了,似是七竅流血,中毒而死。

死狀殘忍,看起來生前遭受過常人難以理解的酷刑。

隨後,他的死法也被公之於眾。

先是被一刀插在心口遭受了必死,詛咒侵蝕打亂了體內的靈異平衡,之後挖去雙眼失去了探究靈異的能力。

然後割喉拔舌封鎖了傳播事蹟的手段,雙耳被搗毀無法接受外來的資訊,一件靈異物品限制了他的身體,最後不斷在身上增加傷勢,最後自然死亡。

一代江東之主,第一代巡陰人,離奇慘死,令人唏噓,江東鎮巡陰一脈的勢力最後也不過是拼死搶回了殘軀安葬。

事境變遷。

身穿白色旗袍的杜紫衣來到了他的墳前。

她看著面前的無名墳墓,時至今日,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名。

她回憶起了自己養父的故事。

是遵循以人為主的傳統,還是選擇人鬼共存?

這樣的思潮在當初幾乎席捲了整個民國的靈異圈,而養父在自身的靈異影響下,選擇了第二種。

他想要補齊求死鬼的缺陷,讓自己成為異類,也就是有意識的鬼。

但他做不到了。

鬼是不會死的,但求死鬼是需要養父不斷去死的,一旦成為了異類,對養父來說就沒有了死亡的概念,沒法滿足求死鬼的本能,養父因此卡在了這裡。

其實養父並不需要這樣執著,如果他不選擇成為異類,而是選擇別的方式,他依舊能活上百年,甚至依靠江東鎮的存在,他的一生都能過得十分安穩。

但到後來,他做出了一個對於任何馭鬼者來說都極其大膽的決定。

在當初靈異浪潮越來越盛行的時候,他選擇在活著的時候就開始破後而立,因為他找到了一份唯心的靈異,代號鬼故事。

養父放棄了原本辛苦成長,積累一身的靈異,反而是將自己的異類路線選擇到了鬼故事身上,但要成為異類,他就需要放棄求死鬼,而當初求死鬼是養父一身靈異體系的核心。

他甚至為了掩飾自己成為異類的計劃,故意策劃了,讓自己的仇人抓住機會,不斷折磨自己將自己殺死,讓別人真的以為,第一代巡陰人英年早逝,最後只留下了一段讓人唏噓的故事。

而沒有人知道的是,養父想到的正是如此,他的故事被傳播了出去。

有關於他的事蹟都有著鬼故事靈異的影響,一旦世人全部瞭解了他的故事,就相當於第三者存在知曉了這個鬼故事的存在,而他也將依靠鬼故事重新復活。

鬼故事變成了養父的故事,這個唯心的厲鬼,變成了自己最親的人。

“這隻鬼如果真的出現了,父親您打算將其稱作什麼呢?”那時還年少的杜紫衣問。

“那你要好好活著,活著見到它出現。”溫暖的手撫摸著杜紫衣的臉。

“就叫它鬼故事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