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殭屍喉嚨裡發出沙啞的“嗤嗤”聲。

臭氣熏天的脖頸被少年瞪著眼睛瘋狂撕咬,腥臭黏膩,甚至到底是不是血都不確定的液體被少年大口大口吞嚥,林小鹿猶如發狂了一般,死抱著殭屍不肯撒手,一副要將其生吞活剝的模樣。

而隨著他的喉嚨滾動,液體被吞噬而下,林小鹿的雙眼也漸漸開始變黑,整顆眼球都變成了純黑之色。

耳邊依稀能聽見姜寧焦急的呼喊,以及遠處駱家俊被無數活屍包圍發出的困獸怒吼,但沒過多久,這些聲音就開始離他越來越遠。

被貫穿的肚子不疼了。

肩膀雖被殭屍啃咬,卻一樣漸漸沒了知覺。

胸口熱熱的,似乎是解元道長畫的符紋在發熱。

所有的憤怒、衝動,都變成了吞嚥液體的本能,少年的大腦漸漸空白,恍惚間,他發現自己好像不再是林小鹿,而是一位名叫“鄭馮氏”的慈祥老人。

……

……

那一天,地處偏僻,生活貧苦的萬福村,開辦了一場難得的流水席。

高齡七十五歲的村長,用賣掉馮老太兩個孫女換來的銀兩,買回了幾頭豬,指揮村裡擅長烹飪的村民殺掉。

對於萬福村的村民來說,幾頭厚實的肥豬,是極其難得的美味,足夠全村上下吃上好幾天。

村民們載歌載舞喜氣洋洋,大一些的孩童幫著大人置辦酒席,婦女們聚在一起刷鍋洗碗,男人們炒菜燉肉,甚至有村民爬到房頂,撒下大片的糖塊,引得孩子們哄搶。

席上,年歲已高,腿腳不方便的馮老太看著這一切,滿臉的淚痕怨恨。

“鄭馮,你哭個啥,你男人跟兒子都是村裡人,是吃村子飯活大的,現在你男人走了,兒子被朝廷抓去做勞軍幾年不歸,八成也是死外頭了,你跟你兒媳兩個孫女,四個婦人,哪有佔這麼多地的理。”

村長磕著煙桿,搖頭嘆了一句:“不公平。”

“可不怎的,一家子婦人佔那麼大地,還有果園,早該還給村子了,你家那倆賠錢的都是被嫁去好人家了。”

“你兒媳婦上吊也怪不得俺們,自個兒想不開賴誰。”

“別哭了馮婆子,你嫁到俺們村這麼多年,俺們村又沒虧待過你,以後還能餓著你不成。”

“是這個理,鄉親們吃你這頓宴,以後不都得念你的好?再過幾年,你怕是還能進祠堂哩!”

“還不謝謝村長,活這麼大歲數還是這幅德行,成天就會鼓搗你那些鬼畫符的破爛玩意兒,一點禮數不懂。”

宴席上,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而腿腳不便,只能坐著不動的老人就這麼眼含憎恨的看著他們,除此以外,沒有一點辦法。

“肘子來嘍!”

高亢的喊聲響起,擅長烹飪的村民端著熱騰騰紅油油的大肘子上桌,一下子吸引了所有村民的目光。

這肥油豐厚的大肘子,對於常年缺吃少穿的萬福村村民來說,可是極稀罕的美味。

“都別搶都別搶,先讓村長叨皮!”

“小娃子離遠點,咋不饞死你們幾個。”

“哈哈,咱們今兒可是比過年還要舒坦。”

隨著熱騰騰的肘子上桌,宴席氛圍也被推送至了高潮,全村上下熱鬧至極,大人小孩兒的臉上都掛著幸福的潮紅。

德高望重的村長看著村民們給自己祝酒,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坨,一口沉甸甸的肥肉下肚,更是覺得爽滑舒暢,彷彿全身的毛孔都得到了油脂的滋潤。

只是當他看到身旁默不作聲,獨自抹眼淚的老太婆時,興致才掃了幾分,笑呵呵的嘴角也落了下來。

“鄭馮,你要是不樂意吃席,就回你家去,沒人逼著你。”

“你們屋頭已經沒有男丁,按習俗,這叫絕了戶了,哪個村不吃這一頓?你這哭喪個臉給誰看?”

聽到村長的話,眼神陰鬱,淚水已經幾乎流乾的老婦人沒有反應,只平靜的望著這些人。

當晚,鄭馮氏換上了一套大紅色的壽衣,投了河。

次日早晨,浸泡一夜,腫脹難看的屍體漂盪在村中河流上,把一名正在河邊洗衣服的農婦嚇的一摔。

農婦氣的站起來,指著河中央的屍體罵:

“好你個馮鬼婆!剋夫克兒克全家的喪門星!

死了都不得安生,大白天的撅腚嚇人!

回頭老孃就燒了你男人屋頭,讓你男人在下面都不原諒你,連你那些陪嫁過來的破爛鬼符一併燒了,我讓你作妖,你個賤逼沒人要的賤貨,下輩子老孃還吃你們家絕戶,做你幾輩子的剋星!”

罵完,氣急敗壞的農婦就真的扭頭向一棟土樓走去,邊走邊罵,最後一腳踹開被村民搬空的土樓大門,從灶臺裡取了柴火。

她甚至還四下轉了一圈,想找找馮老太當年嫁到萬福村時帶的嫁妝——幾本誰也看不懂的道書。

村裡老輩們知道,馮老太年輕時候是從關外嫁到萬福村的,那時她男人在商隊做工,常年在外漂泊,在關外認識的馮老太。

男人和馮老太相識相戀,將她領了回來,跟村名們說,馮老太出身一個大戶人家,是位“坤道”。

萬福村的村民不懂什麼是“坤道”,只是笑話那男的,嘲笑他“要真是大戶人家閨女,能看上你?能一個人跟你來村裡過日子?”

每次被嘲笑,男人都憨憨的笑笑不說話,而馮老太嫁到萬福村以後,卻也真的從不下地幹活,每日就待在屋裡頭看晦澀難懂的道書。

時間一久,村裡人難免要說閒話,說男人娶了個懶媳婦,敗家婆。可令人眼紅的是,自從馮老太嫁過來以後,她男人就真的開始時來運轉。

原本在商隊做苦力下賤活兒的莊稼漢,居然慢慢水漲船高,不到一兩年就在商隊裡嶄露頭角,還漸漸混成了二把手。

沒過幾年,原本一窮二白的男人富起來了,破天荒的在萬福村蓋了小樓,和馮老太生了個大胖小子,日子越過越好,也引的無數村民眼紅,說馮老太會妖術,成天待在屋子裡作妖,說她男人的家產來的不正經。

當日,氣急敗壞的農婦在馮老太屋頭尋了一圈,什麼都沒尋到。

而當馮老太的屍體被村裡人撈上來時,村民們才發現,她那幾本視若珍寶的道書,都塞在了壽衣裡,早就被河水泡爛。

更恐怖的是她的手上、胳膊上、甚至脖子腿上,都用木炭畫滿了完全看不懂的道家符文,即便是被河水沖洗了一夜,也依舊洗刷不掉,黑黑白白的滲在腫爛的面板裡,嚇人的很。

“鄭馮……這是要報復咱們啊。”

看著慘不忍睹的屍體,村長害怕了。

作為村長,他稍微有些見識,覺得這馮老太,是想對村民和自己不利。

“咋個報復?就憑這鬼畫符?”圍觀的村民們不信,狠狠踢了屍體一腳。

還有農婦張嘴就罵:

“這老妖逼咋這個心狠,畫些鬼符壞咱們村,真是不得好死,活該她家被吃絕戶。”

“村長,咱咋個子搞?給她埋了吧。”

“埋什麼埋?燒了!”握著煙桿的村長眼神一冷,一樣罵道:“省的這婆娘裝神弄鬼的禍害人。”

“好!燒了!”

萬福村的村民一拍即合,搭了柴火架,給馮老太的屍體放入柴火中點火焚燒。

看著熊熊的大火,老村長鬆了口氣,周圍的村民也覺得自在了些,個別心腸壞的,甚至還對著火堆吐唾沫。

讓你裝神弄鬼害人,老妖婆,心腸真毒!

而就在圍觀的村民們放鬆下來,村長也覺得不會再有什麼事,準備跟大夥兒商量商量馮老太家的果園怎麼分時——“村長!馮老太燒不掉啊!她身上的壽衣都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