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嘴邊,沈夫人卻深知自己不能說。
沈菁眼神探究,心底已經起疑。
沈夫人的確有難言之隱,但是此事關係重大,她不能對沈菁嚴明,就只能作罷。
“姐姐,是我失態了,本來沒什麼大事,有些悲春傷秋罷了。”
她這副粉飾的模樣,可瞞不過沈菁的眼睛,她眼神銳利:“可是與穗兒有關?”
沈夫人臉色一白,手指不自覺地絞著帕子,眼中閃過掙扎,最終重重嘆息:“唉——”
她眼神閃爍,深吸一口氣道:“姐姐,此事說來話長,且關係甚大,我……”
沈夫人拉住沈菁的手,眼眶微紅:“其實,穗兒她……並非我親生。”
“什麼?!”
沈菁臉色驟變,瞳孔猛然收縮,手中的茶杯微微顫抖,茶水濺出幾點。
她難以置信地盯著沈夫人,聲音顫抖:“那穗兒她是誰的女兒?”
“是——”沈夫人激動地攥緊沈菁的手,內心掙扎。
她不敢看沈菁的眼睛,別過臉含淚道:“穗兒她是......夫君在外抱回來的孩子,只是記在我膝下,我也將她視如親生。”
“竟是這樣......”
沈菁的思緒混亂不堪,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最疼愛的侄女,竟有這樣複雜的身世。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唉,這樣看來,穗兒的確與我們沈家有緣,難怪我一見了就喜歡她。”
回想當年的白雀寺中,沈菁初見到那個三歲女娃,雖是稚子卻伶俐可愛,不諳世事地抱著自己,讓她喚“姑母”,她卻喊了一聲“娘”,不免讓沈菁想到自己那夭折的女兒。
沈菁有些哽咽:“這樣想來,穗兒還真與我的阿琰同歲,今歲都要滿十七了。”
沈夫人還是深深顰眉,心中並未因說出真相而好受些,她跟著嘆息一聲:“唉——”
終究,她還是隻對沈菁說了一半真相。
二人心事各有不同,殊不知窗外,有人將她們之間的話,盡收入耳中。
沈穗面容扭曲,雙目泛紅,手指因用力過度而泛白,幾乎要嵌入粗糙的木窗之中。
她滿心都是隱忍的憤恨:原來是這樣!這個“沈女公子”的身份,不過是沈菁女兒的替身!是沈家大發慈悲撿回來的孤女!
沈穗的胸腔劇烈起伏,內裡滿是不甘與怨恨:那我算什麼?
沈菁把我當替身,沈母也沒拿我當親生女兒!我卻還想留住這個身份,有什麼用!
沈穗心底怨恨到了極點,甚至快要抑制不住笑起來:“好啊,真好......”
她踉蹌著腳步,轉身離開窗前,走在長廊上,正面撞見傳膳回來的劉媼。
“女公子,您怎地不進去?”
沈穗牽強地扯出笑意:“我身體突然不適,不想讓姑母和母親擔心,有勞劉媼進去幫我說一聲,我先離開了。”
“那我即刻去請醫官來。”劉媼上前去扶沈穗,卻被她抬手揮開。
沈穗滿眼冷意:“不必,做好你分內之事。”
她移步離開,劉媼有片刻的心驚,詫異地回望沈穗的身影。
真沒想到,一向矯揉造作的沈女公子,也露出不善的一面了,這是怎麼了?
劉媼搖搖頭,心底按下了此事並不準備告訴沈菁。
沈穗孤身步入花園的小徑,心頭積壓著陰霾,她腳下步子既快又亂。
行至一池水畔,沈穗猛地停下腳步,抬手一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滲出。
她凝著那片湖水,忽然想通了,唇角勾起冷笑:“什麼家世,親人,誰都靠不住!我的前程,還是得我自己去搏!”
沈穗眸色狠辣,心中隱隱有了一個計劃:女子總是要嫁人的,既然入不了皇宮,那她就要嫁一個身世顯赫的夫婿!
琅琊王氏族中的男子,是她最好的選擇,思來想去,沈穗腦中有了一個人選。
她輕移蓮步,停在一株盛開的牡丹前,手指滑過那妖豔的花瓣,緩緩念道:“王懍。”
漢安侯之子,又是當朝重臣,他是最能給她榮耀的人。
沈穗勾唇一笑:“憑我的美貌,不怕不成事,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用些手段......”
暮春歲暖,又到一旬。
卿雲估摸著療程,也該送去第二張藥方了,上次與王懍不歡而散後,近幾日他終於派人來問藥方。
今日,卿雲讓人準備了馬車,要出城去京郊別苑送藥方。畢竟,漢安侯指定要她親自送去。
晨光微露,卿雲已身著淡雅素衣,上了馬車,身側的醫箱內除了藥方,還帶了一味藥引子,是她特意備下的。
馬車緩緩駛出城門,道路兩旁桃花盛開,終於到了別苑。
她步下馬車,目光掠過空曠的外牆下,心中微動,往日裡森嚴的守衛,如今稀疏可數,卻也顯得戒備未減,只是氛圍不似以往那般肅穆壓抑。
她心底帶上幾分警惕,甲兵引她入內,卿雲又來到初次漢安侯見她的地方,光華臺。
閣中門扉輕啟,白髮蒼蒼的老僕走出,見到卿雲的樣貌,他眼神中透著不易察覺的精明。
“女公子,請。”老僕對卿雲的態度尤為恭敬。
卿雲心中存疑,步入內室,再度見到漢安侯。
漢安侯正立於書案前,身著一襲繡著雲水紋的深藍鶴氅,頭戴玉冠,顯得沉穩高雅。
他手執骨雕羽毛筆,筆尖飽蘸墨色,正專心致志地在宣紙上勾勒。
卿雲上前見禮:“小女拜見漢安侯。”
漢安侯抬眼,他爽朗一笑,又不失威嚴道:“來來來,你看看本侯的畫作如何?”
卿雲的目光卻是放到漢安侯的面色上:“侯爺的面色,較之以往好了許多,不知近來用藥,療效如何?”
她懷著醫者心態,因此始終關心漢安侯的心症。
漢安侯聞言頓住手,筆尖懸於墨盅之上,沉沉道:“你是小輩,我讓你過來看畫,便不要忤逆。”
幾滴墨珠緩緩滑落,融入硯臺,泛起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卿雲心中一緊,只能緩緩走近。
她的目光落在那幅未完的畫作上,畫中遠山如黛,近水含煙,還差寥寥數筆,就能顯見山川之壯麗。
卿雲不由自主地輕聲讚歎:“侯爺筆力雄渾,此畫若完成必為佳作。”
“好。”
漢安侯極為痛快道:“那就由你來作完這幅畫。”
卿雲心中微訝:漢安侯竟不過問我是否會作畫?他是篤定我會,還是本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