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晏鐸見謝嘉寧徹底無視了他,開始愈發暴怒,轉身追上行椅離開的身影,堅持不懈地黏了上去。

謝嘉寧本想前去湖邊近處,仔細看看冰面上江妙的情況,結果卻不勝其擾,被晏鐸一直追著糾纏。

謝嘉寧難得沉了臉色,心中生出幾分不虞,更加深了心中想要尋個機會,好好教訓一下這位晏家公子的念頭。

另一旁,本來隨同在謝嘉寧身邊的沈蓮心,剛要追上前方行椅離開的步伐,就被兄長沈沐青匆匆攔了下來。

沈沐青趕到湖對岸時,謝嘉寧和晏鐸二人之間的對峙已經接近了尾聲,因此他並未看見事情的來龍去脈,便追問起了沈蓮心。

沈蓮心方才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著謝嘉寧與晏鐸氣場交鋒的一幕,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激動之情,待謝嘉寧無視晏鐸並淡然與其擦肩而過,她才終於回過神來,再望向謝嘉寧的背影時,已然滿目星星眼與欽佩。

天啊,她還從來沒見過能正面壓制過晏家那煞星的人,更遑論是女子!

要知道,她兄長沈沐青與晏鐸可是多年來的死對頭,狡黠如沈沐青,其從前與晏鐸對峙之時,都沒能從那煞星手中討到半分好處。

晏鐸這人,簡直就是所有文人才子的剋星,譬如身為科舉探花的沈沐青,尤擅利用規則來圓滑說理,時常說得他人毫無還嘴的餘地。可晏鐸卻不一樣,他壓根無所顧忌,直接無視所有規則和道理,隨時隨地發瘋動手,搞得沈沐青沒有半點招法只能隨其出手,最後兩人總是打得鼻青臉腫才肯罷休。

沈蓮心一看見晏鐸,就感覺他滿臉戾氣,不知何時便會陰晴不定地發瘋,回回都恨不得與其相隔五丈遠,才能勉強放下心來。

其他世家貴女的表現也都和她差不多,譬如平日裡囂張跋扈的江如玥等人,見到晏鐸也都是心裡暗罵上兩句,然後識時務地收了脾氣繞道走,不光是女子,連大部分世家子弟也都對晏鐸本人犯怵。

在沈沐青追問之下,沈蓮心滿面激動、繪聲繪色地同他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包括之前在梅林之中謝嘉寧是如何恰巧替自己解了圍,抵達湖岸後,晏鐸又是如何無緣無故攔住謝嘉寧,對她百般譏諷與為難,說著說著便不自覺誇大了些程度,更將晏鐸描繪成了十惡不赦之人。

沈沐青聽完之後,陷入沉思,他的視角與沈蓮心不同,得知事情的全貌過後,第一反應便是……

謝家這嫡女不簡單啊。

沈沐青認為,謝嘉寧初入京城,此次於江府的聚會上現身,是首次在京城其他世家之人面前露面,以國公府的地位,定國公和其夫人不可能沒告誡她該如何在京城之中為人處世,譬如該接觸什麼世家的人,又該避諱什麼世家的人,因此其一舉一動必然與背後的謝家有所關聯,更甚至藏有重要的含義。

沈蓮心說,謝嘉寧此前是無意間路過梅林替她解了圍,但沈沐青可不信什麼巧合,在他看來,事情的真相更可能是謝嘉寧早就瞧見了沈蓮心與江如玥等人發生爭執,只是選擇在最合適的時機出現,順手賣了沈家一個人情。

至於晏鐸故意為難謝嘉寧一事,沈沐青倒沒有太過深想,只當是晏鐸尋常發瘋,只不過這次挑中了京城世家之中的新面孔謝嘉寧。而謝嘉寧應對這棘手局面的方法與態度,反而更加說明了她非是簡單之人,從而也印證了沈沐青方才的猜想——

謝嘉寧有意與沈家交好。

那……她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這背後是否有其父定國公的指點,甚至代表了定國公本人的意圖?

沈沐青抬眸望向湖邊那道行椅女子的背影,開始若有所思起來。

湖岸在場眾人中,有另外三人與此時的沈沐青一樣,齊齊盯著謝嘉寧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這三人便是之前本欲上前相助謝嘉寧的兩名內閣世家貴女,仲玉秋與陳清阮,以及同沈沐青一起趕來湖對岸的陳家嫡子,陳尋。

陳尋也是抵達對岸後,第一時刻便尋到了自己的妹妹,向其詢問了事情的經過。

陳尋聽完之後,與沈沐青的看法倒並不相同,只覺得謝嘉寧這女子不愧是前任大將軍謝懷榮之女,初來乍到京城世家聚會,便遇上晏鐸這種不講道理的瘋子,卻依舊能從容不迫地應對,可謂是一有膽有識的貴女。

仲玉秋與陳清阮二人也是這般認為,她們兩人方才本就因晏鐸毫無禮數的行徑,而對其心生不滿,這會瞧見晏鐸屢次挑釁都被謝嘉寧平靜化解,氣勢佔據了下風,整個畫面大有一種“君子坦蕩蕩,不同小人一般見識”的觀感,仲玉秋與陳清阮頓時對這位謝家的嫡女好感倍增。

陳清阮心中逐漸升起一個念頭,悄悄拉過兄長陳尋和同為元明黨世家的好友仲玉秋,三人走至湖岸偏遠無人處,確認周旁無人能偷聽之後,開始埋首在一起,以極其微弱的聲音偷偷商議起事情。

陳清阮看上是個安靜如水、不聲不響的嫻靜性子,實則骨子裡卻是極具主見之人,非是尋常閨閣女子,只是輕易不顯山不露水。

這會她便在仲玉秋與陳尋面前,顯露出了心中丘壑,以及最為真實的一面。

“兄長,玉秋,我有一提議,且先聽我細細說來。”

“如今閹黨越發勢大,內閣於朝廷之中逐漸勢弱,我等元明黨世家也因此屢遭其餘世家打壓。家父曾說過,要儘可能拉攏新的盟友加入元明黨,以此擴充勢力,讓元明黨在朝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譬如最近的江南貪墨案一事,若是元明黨能拉攏來那位負責查案的玄廷衛右指揮使,必將如虎添翼,給予閹黨重重一擊。”

“再比如內閣那位與我們同輩的宋首輔,宋家久居中立,家父一直致力於拉攏其暗中加入元明黨,可那位宋首輔卻始終不為所動。若是他能加入元明黨,以開國功臣宋家的人脈與影響力,以及那位首輔在天下文人心中具備的聲名與威望,必然能改變朝中如今三黨分立的局面。”

“只可惜玄廷衛不參與京城交際,我等背後的世家始終未尋得機會與之打交道。那位宋首輔更是淡泊名利,自萬泰年間起便少有干涉朝政。這二者暫且擱置於一旁不管,還有一方勢力,該是元明黨如今首當其衝拉攏的物件。”

陳清阮說著,有意瞥向遠處湖邊身坐行椅的謝嘉寧,另外兩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立即領會其意。

仲玉秋極力壓低聲音,靈機一動,試探地問:“清阮,你是說想要為我們背後的元明黨拉攏來謝家?”

由於仲家與陳家的世交關係,仲玉秋與陳清阮自小一同長大,親密無間。兩人不僅同為京城之中有名的世家才女,並且暗中都對天下政事頗具興趣,分析起朝政來更是頭頭是道,非是尋常文人墨客能比擬,一旁的陳尋早已對此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陳清阮點頭:“沒錯,謝家地位特殊,於大曆百姓與將士之中頗具盛名。而此前萬泰四年時,謝大公子於紫禁城遇刺一事震驚天下,謝家也因此與南司乃至皇室關係微妙。京城很多人都猜測,謝家暗中必然對閹黨有所不滿,只不過謝家遷入皇京搖身一變,成為如今的國公府一家之後,識時務地選擇了明哲保身、身居中立,這才有意避開與我等背後的元明黨世家有所來往。”

“家父曾說過,定國公這三年以來一直伴在天子身側忍辱負重,這才換來了如今國公府在京城之中的顯赫地位。又由於其身旁常有南北司司衛看守,朝中臣僚無一人敢於明面接近定國公,否則便是明晃晃的結黨營私。

因此想拉攏謝家,必要從謝家其他人下手,可我母親幾次試探後發現,那位謝夫人行事滴水不漏,明顯就是有保持中立之意,至於謝二公子更是從不出席世家聚會,整日醉醺醺流連酒樓,就沒有醒酒的時候,更別說商討結盟之事了,這才導致我等背後的的世家即便想拉攏謝家也無從下手。”

陳清阮話音一轉,眸中微亮,清婉面孔上,蛾眉微微揚起。

“但是現下情況就不同了,因為,那位留在邊疆為兄守喪的謝家嫡女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