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爺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聰明的妖怪。
現實裡，他也確實比較聰明。
不僅僅對小鎮裡發生的所有事洞若觀火，還大有秋風未動蟬先覺的謹慎，這讓從來對他不喜的四隻老妖，也拿他沒法。
被困天池的妖孽不是第一次發出對小鎮的襲擊。
其實早在甲子之前，果然和尚肉身圓寂之時，黃老爺便已經敏銳的察覺到了谷中的變化。
當茹毛飲血的妖獸衝至小鎮邊上，肆意張狂大笑的時候，他便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種與生俱來，刻在骨子裡的恐懼。
不同於其他負隅頑抗的妖精們，他也如今天一樣，倒頭就跑。
在他眼裡，這並沒有錯，因為事情照著那樣發展，要不了多久，鎮裡所有的妖精都會淪為妖孽口中的血食。
事實證明，他猜想的很對。
凌霄閣主和歲寒三友在抵抗的過程中受了重傷。
那隻獍首先一爪拍掉了梅公的頭顱，欲要探頭進去吃掉樹心，妖獸們也衝進小鎮，準備開始捕獵山精，大啖牛羊。
可是果然和尚的精魄出手了。
妖獸們被佛光重新逼回了天池，他也被一道金光攝到了山頂處的小廟。
奇怪的是，果然和尚並沒有怪罪於他，而是幫他安撫好了那顆不斷跳動的心，並溫聲詢問，是走還是留。
那時，在谷中長大的黃老爺，破天荒有了一種在別人家裡做客的感覺。
他拜倒在果然和尚的身下，明知那和尚沒有責難他的意思，但還是痛哭流涕，說著自己錯了之類的話。
答案很明瞭。
這一場小小的風波，只是稍微波及了一下他在谷中的地位，事後，他仍舊住著小鎮裡最為顯赫的宅子。
只是小鎮裡的妖精們，更加不待見他就是了。
甲子後，也就是如今，妖獸再次逼近小鎮。這回，毛沒了，果然的精魄也沒了。
小鎮被傾覆，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他此時逃走，也屬應當。
可偏偏沒了和尚，卻又來了一個道士。
若是甲子之前，他只是沒有和大家站在一起，全圖自己的身家性命，誠然不能說是過錯。
可這回，確實是有錯在身。
.......
“張道長啊，我也只是為了咱這一家老小，不得不走啊.....”
黃老爺抹著眼角上的兩滴淚，又回頭照著三隻小黃鼠狼的腦袋挨個用力敲了一下。
“跪下，跪下！”
三隻小黃鼠狼不明就裡，但老爺說什麼，自己照著做就行了，況且，被攝來山頂時，一見著面前的張緣洞，便猶如得見仙佛。
那威壓，就是黃老爺不講，恐怕時間長了，三隻小黃鼠狼也得撐不住下跪。
黃老爺擦乾淨掛在臉上的淚痕，諂媚的走到張緣洞腳邊，說道：
“張道長，應該會體恤咱們吧？”
張緣洞面上沒有表情，轉身坐到了蒲團上面，背對黃老爺。
黃老爺以為張緣洞放過了他，喜笑顏開，雙手合十，朝張緣洞拜了拜。
“張道長，多福多壽，多福多壽！”
正待轉身離開，叫小的們抬起藤椅，大搖大擺的回到自家宅邸，仍舊當個逍遙老爺的時候，張緣洞卻開口說道：
“你叫黃霸？”
黃老爺一愣。自己沒有告訴過張緣洞的名字，他是怎麼知道的？
雖說面有疑色，但還是點了點頭。
“張道長洞見，正是小妖的真名。”
“貧道不太喜歡這個名字。”
黃老爺打了個哆嗦，連忙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說道：
“原來我也不叫黃霸，果然大師曾取了個毫之的名兒給我，我嫌文鄒鄒的，遂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名....”
“貧道也就唸叨唸叨，你叫什麼，倒是還在其次。”
黃老爺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果然和尚前腳剛走，天池的妖獸後腳就來了，是你叫人說的麼？”
黃老爺放下的心又趕忙提了起來，這一提，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
張緣洞扭頭看向黃老爺，眼中閃爍著白光，黃老爺一連發了四五個寒噤，這一眼，似乎把他看得透透的。
噌！
寒光射出，照在黃老爺臉上，嚇得他連磕頭都忘了，呆在原地，不敢動彈。
“果然大師有遺訓，叫我多多擔待一二，我自然得記在心間，不去破他，這回就先放了你。”
黃老爺眼睛一翻，渾若被抽去了脊骨，癱軟在地。
他喘了幾口氣，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說道：
“多謝....多謝....”
“不過....”
這一波三折，誰人受的住，黃老爺臉色漲紅，反倒被激起幾番氣性來，當下從地上跳起，咬牙說道：
“道士到底想怎麼著，你來便是！”
張緣洞笑了笑，把劍放在供桌上，指了指山下的小鎮。
“這地方不能留你了。”
話音剛落，廟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張緣洞抬頭觀望，只見四位老太公帶著幾擔果蔬糧食走入廟中，凌霄閣主上前拱手說道：
“禪靈道長，五郎不是有心得罪，今天天晚了，他不好上山，望.....誒，你這黃廝，怎地在這！”
黃老爺見是四妖來，不敢多言，低下了頭。
一旁聽了許久的華青，早就理清了其中脈絡，跑到四位老者面前，指著黃老爺說道：
“就是他！給妖怪們報信，他們才這麼快跑到鎮上來的！”
竹翁聽罷，咬牙切齒，朝著黃老爺罵道：
“咄！好畜生！上回大師不計較你的作為，這回你倒變本加厲，莫不然和那群造孽畜生一條心？這就將你丟進去，看他們認不認你這個奴才！”
松叟手中則是直接伸出一條根莖，捆住黃老爺，撇在地上。
張緣洞擺了擺手，先謝了谷中妖精們的好意，後衝著黃老爺說道：
“只將他逐出山場便也罷了，也不絕果然大師的慈悲之意。”
受了果然和尚的一番饋贈之後，張緣洞明顯有些受其影響，當然這並不是禍事，相反，由此行事，正好可以完全歸化這處秘境小天地。
四妖見張緣洞都這麼說了，自然也答應，黃老爺心如死灰，閉上雙目，一言不發。
張緣洞看向三隻小黃鼠狼，說道：
“你們三個，心腸輪不到一個壞字上，是跟著你們老爺走，還是留在谷中。”
讓張緣洞出乎意料的是，三隻小黃鼠狼都願意隨黃老爺離開山場，似乎還無一絲怨言，倒是忠心可鑑。
張緣洞並沒有因此挽留，而是順著他們的心意，揮了揮手，拂起一道清風，將他們一同攝起，驅逐出了秘境。
四妖見著這等手段，無不震驚，可又不太好過問。
張緣洞笑了笑，說出了其中緣由。
四妖恍然大悟，接連道喜，華青聽聞，心裡卻沒由來有些難過。
不知為何，總有一種好意落空，以及離張緣洞越來越遠，似乎觸不可及的感覺。
張緣洞對華青的煩惱依然洞觀，卻不甚放在心中，而是閃身出了小廟，站在山巔一處巨石上。
他深呼一口氣，放目遠觀。
夜空之下，群山入懷。
這番造化之大，難語仙凡之間啊。
ps.將近期末，搞論文搞得頭疼，只好說盡量保持更新，看官老爺們多擔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