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華青便拿著從小廟處得來的一筐紙製的小元寶下了山。
剛剛走到小鎮口時，她為了避開鎮中的凌霄閣主，還特意撿了一條小路走。
也是逢巧，這條小路也正好被幾隻小妖怪攔住了。
五隻長著鹿角的少年排成一列，挨排的躺在地上，擋住了道路中央，露出白白的肚皮，摳摳摸摸。
“啊~今天也是個好天氣呢~”
果然大師的離去讓鎮中的妖怪們神傷，可並沒有影響到這些對於生死尚處於朦朧狀態的小妖。
鹿妖們似乎是聽到了華青的腳步聲，一隻年紀稍顯大一些的鹿妖側頭看去。
只是稍稍睜開眼睛，一張長著雀斑的大臉便充塞了他的視野。
“啊呀！”
鹿妖驚叫一聲，連忙直起身子，人首也被嚇得變回了鹿首。
旁邊的弟弟們也被驚醒，但好像有些呆性，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是看向驚慌失措的哥哥。
鹿妖看清了來人，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氣。
“是小華青啊。”
才放鬆，卻又聳起肩膀，滿臉幽怨的湊到華青身前。
“為了你的事情，昨天回家被娘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小華青得賠我們兄弟幾點花露！”
華青抓著鹿妖頭上的兩隻短角狠狠搖晃起來，嘴中罵道：
“老孃年紀比你大多了，小華青也是你叫的！”
鹿妖被搖晃的腦子發暈，連忙求饒，華青這才鬆開手掌，將筐子放在地上。
“還有臉提昨天的事，一定是你們演的不像，被道士發覺了！”
鹿妖有一肚子鬱悶，可又怕華青再次抓住他的鹿角，只得作罷，低下腦袋，認真聽訓。忽而眼睛一瞥，又被筐子裡黃色紙紮元寶吸引了目光。
當下不顧華青的話，低下腦袋，滿是好奇的睜大眼睛，看著筐子裡的元寶。
“這是什麼？”
身後的兄弟們見大哥如此，也連連湊過去，俯著頭，將華青擠到了一旁。
“黃色的蘑菇？”
“紙船吧，和昨天河裡流的很像！”
華青一把拿過地上的竹筐，藏在身後，高高昂起下巴，在排成一列的鹿妖面前走來走去。
“元大，你想知道這是什麼嗎？”
妖精們大多用一個名字。
而谷中妖精們的名字，大多數是果然和尚給取的，通常並以人稱呼其類的雅名或者志怪傳記之中的名字。
譬如，麋鹿之類稱元吉，猿猴之屬稱五郎，牛則為沈牛，兔則叫月寶。
這也是華青引以為傲的一處，乃因她的名字，是果然和尚不同於尋常妖精，而是摘取了一句詩文作成的。
剛才被華青搖晃的鹿妖，在兄弟們中是大哥，便稱作元大，其後元二，元三......以此排列，顯得方便麼。
元大點了點頭，目光還放在華青身後的筐子上。
華青拿手繞到後面，取出一個紙質元寶，像是幼兒之間互相炫耀自己的玩具一般，高高舉起，遞到元家兄弟們面前。
“看！是元寶呀！”
“啊！元寶啊！”
“可元寶是什麼呢？跟咱們一個姓誒~”
元家兄弟們上下觀摩華青手中的元寶，想要去拿，卻又被華青無情的開啟手掌。
華青老神在在的搖了搖頭，似是覺得架子還沒端正起來，又抽出手，一妖一下，重重地敲了面前幾個呆子的腦袋。
“梅太公藏得書，你們都不看嗎？哎，不應該的。”
元大有些急了，揉著額頭，湊到華青的身邊，低下腦袋，用鹿角輕輕碰著她的肩膀。
“好姐姐，分我們幾個耍耍，又不會如何。”
“對啊對啊！”
華青輕哼一聲，將元寶重新裝入筐子裡面，倒頭就走。
元家兄弟們更急了，紛紛上前扯住華青的衣服開始搖晃。
“不若我們再和你演一回給那道士看，你就分幾個吧，不要多，咱們一妖一個。”
華青轉過身子，面上泛出笑意，用指尖拈起一個小元寶，看向面前的幾隻鹿妖。
“真個想要？”
“想啊！咱們這就去拿繩子去！”
“誒，不需做戲了。”
元家兄弟們撓了撓腦袋，相視一眼。
“那要如何，你才給我們？”
“拿家中的糧食來換就行，可不要什麼樹皮草葉啊，要五穀雜糧，人吃的！”
元大拍了拍手。
還以為要什麼三條腿的蛤蟆，四張嘴的魚，不過些許糧食，有什麼難處，谷中瓜果多到吃不完，勻些走便又如何。
“你且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拿！”
幾隻鹿妖一陣喧騰，風風火火的跑向鎮子裡面，也似孩童一般，高聲叫著‘換元寶’一類的話。
華青就坐在土路上的石堆上，晃悠著兩隻腳，靜靜的等待著妖精們的糧食。
在這空餘的時間，她兩手撐著下巴，不禁開始遐想，張緣洞看到一大堆的糧食之後，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姿態。
目瞪口呆，說不出話？
亦或者讚許的拍拍自己的肩膀？
可這些對她來說，都不夠滿足。
小花妖有自己的心思，昨日一袋種子，換來了兩個字，今天一堆糧食，還不得換來一大堆知心話？
就算張緣洞惜字如金，再差勁兒，‘華青真棒’四個字也得說出口吧！
想到這裡，華青便掩飾不住自己的笑意，昨天兩個字，今天四個字，日積月累，那得有多少話啊？恐怕一輩子都說不完。
華青輕輕哼著自以為輕快的曲調，可又漸漸發覺不對。
話多了，萬一自己更喜歡他，而他卻始終對自己沒有任何反應，這怎麼辦？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個道理，小鎮裡一隻觀書眾多的老羊曾經說過相關的故事，賺足了華青的淚水，可她還是不理解的。
花瓣看上溪流中的哪滴水，便飄下了，輕輕粘住，流水雖一往無前永不停歇，不還是一直託舉著那朵花瓣，兩物還是永遠都沒有分離。
可自己是花，張緣洞卻不是流水啊。
華青搖了搖頭，不再去想太多。
管他呢，那麼堅硬的一塊石頭，我鑽頭開放之時，不也推開了？
她躺在石堆上，小心翼翼的捏起一個小元寶，在手中輕輕摩挲。
“好姐姐，我們來了！”
華青一個激靈從石堆上跳起來，攏住竹筐，向後看去。
好麼，不只元家兄弟們，鎮裡的小妖精都來了。
月寶抱著大出自己身形數倍的菜蔬，長髯郎（羊）攥著一把穀粒，樹君子（松鼠）搬來一堆堅果。
織娘（蜘蛛）甚至團了一堆蒼蠅也來作數。
不知道張緣洞會不會要這個。
但華青是來者不拒。
她將所有糧食費力的搬到自己的身邊，取出竹筐，坐在石堆上，略微帶著點心疼，在眾妖希翼的目光中遞了下去。
“諾，一人一個，不許多拿。”
小妖們也是很懂事的自己排好了隊，時不時探頭看看筐子裡的元寶是個啥樣。
一切都很有序，直到一道聲音從隊伍後邊傳來。
“什麼東西，這麼稀奇，不若讓我瞧瞧？”
華青伸長脖子，向後一望，當即縮下腦袋，就要帶著糧食離開。
金睛五郎和沈牛兩手抱胸，立在眾妖之後。
這兩人是嚇不走華青的，主要是在他們之後，一臉黑沉的凌霄閣主。
凌霄閣主指了指華青，華青立時定在原地，不能動彈。
“又在搞什麼鬼？”
華青兩隻眼睛不斷亂轉，心中滿是懊悔。
一定是元家兄弟惹出來的禍，聲勢搞這麼大幹嘛。
小妖們見著長輩，也都有些害怕他們去告狀，連元寶都忘了拿，自顧自散了。
五郎朝竹筐裡看了看，見是疊的一堆金元寶。
華青肯定沒這麼好的手藝，必然是山上的道士做的了。
五郎正要將其全部捏爛，卻被凌霄閣住一手攔住了。
他愣了一愣，試探開口道：
“閣主，這是那道士的東西.....”
“我知道。”
說話間，解了困住華青的術法，點頭道：
“倒是我們照顧不周，忘了禪靈道長是人身了，這些糧食送還回去吧，我同三位老友談一談，自己湊些送給禪靈道長。”
華青立馬急眼，要是這樣，豈不是白費自己一般功夫，張緣洞只認為是四位老太公的情了。
“不不不，我都攢了這麼多了，也是張緣洞叫我來換的。”
凌霄閣住聽聞，皺了皺眉頭，但還是點了點頭。
五郎可有些不高興了，拉著摳鼻子的沈牛，說道：
“那道士都給你們灌迷魂湯了！他有那般好，讓你們這麼奉承。”
“比你好看！”
華青懟了一句回去，氣的五郎捶了捶胸口。
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自己這副尊容，在谷中和四娘同稱為雙壁，豈能被道士比過去。
“他哪般有我好看？”
“你有一個紅屁股，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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