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春去秋來。

時間踏過霜降,冬寒便捲過了上京城的長街,滿城梅花漸漸露了花苞。

鵝毛飛絮、寒風似刀。

皇宮裡的年夜越發沒有了滋味。她也便這麼過了。

入春多雨,春雨連綿,本來回暖的天氣漸漸又降了溫。

元彤兒的舊疾好像有些復發的跡象,總是懨懨的。

身邊有時無期和錦嫿陪著倒也稍好些。

她也總愛去曾經的公主府逛逛、可每每逛了,又更加的懨了。

人若是長年都陰陰鬱鬱的,年歲便過得顯長了些。年歲兀長,就想要做些什麼。

她說,她想出去走走。

他們都說這是她的天下 ,可她來到這裡幾年卻連這個天下都沒有好好的看過。

再一場春雨過後,天氣又冷了幾天,然後忽然暖和了起來,並一直沉浸在這暖洋洋的氛圍裡。恍惚間,整個二月便過去了。元彤兒的馬車也上了路。

他們先去了南涼,去看那沒來得及看過的、花慕夏說的南涼花開。接著又去了東壺郡、替陸行舟好好看顧了東壺君夫婦。然後去了驪洲……

她在路上從春到夏,又入了冬。

等到街邊的景色再次繁花似錦時,她便來到了柳嬌嬌的西部山。

她驚奇的發現從前黃沙漫天的地方,竟也開出錦簇的花來。

她去了黃金城的舊址,那裡雖完完全全荒廢了、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巨大的建築物卻始終屹立不倒。蔥蔥綠綠的藤蔓爬滿破舊的城垣,滿是鬱郁生機,卻再無人煙嫋嫋。

元彤兒突然想起那個困了柳嬌嬌整個童年的小院子。憑著記憶裡的路,她徒步走了過去。

小院子在西部山的後山。

離得老遠便看到了院子前的一棵山果樹。

時值春末夏初,碩果累累。

時無期見她站在果樹下張望,便飛身上牆去替她摘。

——“哪裡來的小賊,竟敢偷本姑娘的果子……”——

元彤兒下意識的喃喃自語,鼻息間微微酸澀,好像想起了什麼。

腦中的記憶洶湧如水,似從乾涸的死泉裡突然噴湧出來。

--“那是我的,你不許摘!”--

越來越多的聲音在她腦中浮現出來,她頭疼欲裂,便有些站不穩了。

時無期見狀連忙從牆上跳下來。

野果樹上的葉子被他折騰掉了許多,隨著他跳下簌簌落了一地,像是下了一場兀長的花葉雨。

陽光透過野果樹傾灑下來,光影斑駁、隨著時無期的起身,從他的肩膀移動到了臉上。

他額前烏髮細碎,微微滲出了薄汗,伸手要來扶她。

那張臉逆著光,元彤兒的視線也模糊了起來。

這一刻,她的記憶完全與柳嬌嬌重合,她記起了那個初見時從天而降的少年,記起他笑意盈盈道:“哥哥把這個給你,你讓我再摘幾個好不好?”

心臟像是瞬間被一隻大手生生攥緊,讓她喘不過氣來。不覺間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時無期慌了,“姐姐,是哪裡不舒服嗎?哪裡痛嗎?”

元彤兒緊緊扶住胸口,搖了搖頭,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與這副軀體所有的記憶融合了,所有的記憶都彷彿是她親身經歷過的。所有的經歷在這一刻全部覆盤,心口像是被一隻生了鏽的刀子毫不留情的、一刀一刀的割著、頓頓的痛著。

待血流乾流盡、她的心便如一片荒漠,乾涸而淒涼,即使微風吹過,也再激不起一絲波瀾。

[曲白魚,我們就到這兒了……

今日我不殺你,並非是我沒有對你心存芥蒂。只念往昔種種……

若來日,你敢踏進上京城半步,我必殺你!]

回不去了……

元彤兒甚至記不清已經多少年了,她真的再也沒有見過曲白魚。

她記起那日曲白魚最後看向她,月光盈盈,他的髮絲凌亂輕揚,紅了的眼眶裡氤氳著水霧,如淤泥滿塘的死水……

“走吧。”

元彤兒對時無期說道。

這個天下她已經看過了,也再也沒有力氣繼續在路上奔波。是時候回去那座金籠裡去了。

“啪”的一聲脆響,好像是瓦罐的掉落。

元彤兒回頭,被忽起的微風迷了眼。下一瞬,她的世界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她看到院門外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短短几步之遙,隔了幾年春秋。她喉嚨一緊,視線一片汪洋……

……

鈴鈴鈴——!!

書桌上的手機鬧鈴大作,將沉睡的人突然喚醒。

男人揉了揉被吵的漲懵的腦袋,將鬧鐘關閉,視線這才落在了電腦亮著的螢幕上。

看著頁面上,女帝站在西部山小院與身著粗布衣衫的廢王兩兩相望,男子心中一陣空空蕩蕩。

他呆呆的看了好久,最終釋然的長出了一口氣,在遊戲內測的留言板上寫下了這麼一段話——

[人們以為透過遊戲可以操控的虛擬人生真的只是一串沒有感情、沒有自我意識的程式碼嗎?

會不會,世界本就是一場盛大的套娃遊戲,其實我們也是別人操控下的NPC……

……誰又知道呢?]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