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分頭行動,不多時就各自帶著人在天藝樓大堂集合。顧時念已經命人將今日所有客人清場,只留下管事跟著眾人。
禮部尚書聽聞查清兇手,急急匆匆就趕了過來,吏部尚書和張子言本不想來,但是看在林相的面子上,也不得不來。
但是出乎顧時念的意料,去陳鵬私府去請林姑娘的時候,她很容易就答應了,彷彿早就料到會這樣似的。
順天府尹一頭霧水“沈參軍,為何要把眾人召集在這裡?”尤其在看到宰相和兩位尚書竟然都在,更是誠惶誠恐。
“案子已經查清,有些事情需要在案發現場說明。請大家隨我上樓。”沈墨生平靜道,將眾人帶至那間名喚“天上人間”的雅間。
“這裡,就是當時發生命案的地方。”沈墨生說道,現場被顧時念保護的很好,和他們上次來的時候沒有分別,地上用白線畫出的人形痕跡也清晰可見。
“那日,張子言約學院眾學子在此飲酒還叫來詩情姑娘作陪,到了半夜,就只剩下張子言,陳鵬和詩情三人,第二日,發現詩情已死,嫌疑人自然就是兩位公子。”沈墨生話說道。
“那陳鵬已經認罪,休要誣陷我兒!”吏部尚書怒道。
一旁的禮部尚書目眥欲裂“一派胡言,我兒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為什麼是我們,也有可能是外人進來。”張子言急道。
“哦?張公子為何這麼說?”沈墨生問道。
“我們醒來的時候,窗戶開著,地上一片狼藉,自然是有人進來過了。”張子言言之鑿鑿。
“可是你醒來的時候窗戶明明是關著的,你怎麼說是開著的呢?難道是你開啟的窗戶?”沈墨生問道。
“這…”張子言一時愣住,怎麼可能是關著的?
沈墨生狀似思考的點點頭,繼續道“窗戶當然有可能是開著的,因為張公子,就是這樣佈置的現場,想讓人以為有外人來過,只不過故意開啟的窗戶,讓管事又給關上了,捕快沒有提說,說明是在捕快來之前關上的,那時你們還未醒來,你自然沒有注意。”
沈墨生走到窗前“那日我問過管事,窗戶是否一直關著,他說因為老闆囑咐,所以在那日風雨夜,窗戶是關死的,可是我在窗沿內側發現了水漬,又在窗戶上發現了向外推的痕跡,說明有人從裡面開啟過窗戶,窗戶開啟,地上一片狼藉加上打鬥痕跡,無疑是想讓人懷疑,有賊人進入殺人,但是沒想到,管事看到窗戶開著,怕被責罰,又偷偷關上了。”
管事在一旁瑟瑟發抖,“那日我聽到小廝大喊就趕緊跑進來,看到窗戶開著,怕是因為昨夜疏忽忘了關窗,引來了賊人,害怕被責罰,就趁著二位公子沒醒,偷偷關上了。”
“窗戶而已,能說明什麼?也許是我們飲酒飲熱了,誰開啟了透透氣,說明不了什麼。”張子言道。
“確實,窗戶只是佈置的一部分,還有地上的碎片,翻倒的凳子,無一不在顯示這裡發生過激鬥,可是看這地上的碎片散落的位置,皆在三人躺的位置周圍,有一些甚至在張公子躺的白線之內,看位置,是頭部,但張公子卻毫髮未傷,這是不是說明,是先摔的罈子,後躺的人?”
“我當時醉倒了,什麼都不知道,你說的什麼,我也聽不懂。”張子言臉色微微發白,否認道。
“我剛才說的,也不全對,張公子也不是毫髮未傷,還是有一處受傷了,我想請問,你的手是怎麼傷的?你曾說是碎片劃傷的”沈墨生從地上掃視一眼,撿起一塊碎片,“地上雖然佈滿碎片,但是竟然只有這一片有血跡,可是看位置,離你躺的位置還有些距離,更不在你手邊的位置,想必是你躺下之前,摔罈子的時候不小心劃傷了手吧?”
“你胡說!”張子言矢口否認,卻下意識把被包紮的那隻手往後藏了藏。
“公子別急著否認,血跡雖然幹了,但是刮下來,泡到水裡,和你的血能不能融合,一試便知。”沈墨生淡定道。
“住口,哪裡來的黃口小兒,對我兒咄咄逼人,你是個什麼東西,你想說什麼!難道說我兒是兇手不成!侮辱朝廷命官家眷,我要治你的罪!”吏部尚書看張子言臉色發白,怒喝道。
“張尚書,稍安勿躁,聽他說完。”林相擺擺手,安撫道。
“當然,這些可以說明偽造現場,卻不能說明殺人,殺人當然另有證據。”沈墨生說道。
眾人皆是一驚。
沈墨生指著地上的血跡,“這裡是詩情屍體的位置,地上除了這一攤血跡外,還有血滴落的痕跡,就像是兇器拔出後帶出的,且這個兇器很長,屬刀劍一類,後來我查驗了詩情的屍體,傷口證實她確實是被劍刺死的,而且這劍比一般劍要窄,只有一寸,一側有刃而另一側沒有,是怕攜帶的時候傷到自已,因為,這是一柄軟劍。”
張子言身子一抖。
“據我瞭解,陳鵬並不會武功,身上也沒有佩劍,如果是他殺了詩情,那兇器在哪裡?”沈墨生道“總不能是抽出張公子腰上的劍來殺人吧。”
顧時念突然對著張子言出手,張子言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就抽出了腰間的軟劍,顧時念突然收手,留張子言愣在原地。
“你住口!口口聲聲誣陷我兒,我兒與那詩情素不相識,又有什麼理由去殺她?”吏部尚書急道。
“沒有理由,因為他要殺的,不是詩情,而是陳鵬!”沈墨生道“張子言知道陳鵬對詩情有意,故意利用詩情把陳鵬引來,在酒中下藥,迷暈了陳鵬和詩情,然後偽造了有外人進入的現場,打算殺了陳鵬,卻沒想到那詩情做過藥人,這點迷藥根本迷不了她多久,在他正要刺死陳鵬的時候醒了過來,為他擋了一刀,可憐那詩情,也是個痴人。”
一旁的林瓶聞言也垂下了頭。
“至於為什麼殺陳鵬,我這裡有一隻信鴿,它可能知道答案。”沈墨生平靜道。
“不要再說了。”張子言已近崩潰“這是我自已的決定,與她人無關,那陳鵬好色狠毒,心狠手辣,做了諸多傷天害理之事,我殺他,是為民除惡,他不配為人,更,不配為婉兒的丈夫。”
婉兒是趙小姐的名字,張子言與趙小姐青梅竹馬,張子言原本想著要去將軍府提親,卻不想被陳鵬橫插一腳,若是別人,他可能只會黯然神傷,可偏偏那人是陳鵬,不曾娶親就有了十幾個通房,他還聽聞,陳鵬把那些女子關在一處,供官員取樂,這種人,怎麼配得上婉兒,可是親事已定,除非,陳鵬身死,婉兒才能自由,所以,他才想殺了陳鵬,卻不想誤殺了詩情。
“你這個畜牲,所以你一次殺我兒不成,又在牢裡殺了我兒子?”禮部尚書衝上去就要打張子言,被張尚書死死拉住。
“陳尚書,殺死令公子的並不是張子言。”沈墨生道。
“那是誰?”張尚書停止動作。
沈墨生不言,看向林瓶。
林瓶僵了一下,隨後坦坦蕩蕩的抬起頭看著沈墨生。
沈墨生道“我去檢視過陳鵬的屍體,脖子上確有勒痕,但痕跡和方向卻不是縊死,縊死的索溝位置較高,顏色較淺,較少伴有表皮剝脫,而勒死的頸部索溝位置較低,顏色較深,常伴有表皮剝脫和皮下出血,看痕跡,陳鵬是被人勒死的。”
“但我們看到現場,分明是吊死在獄中。”順天府尹急忙道,看著兩位尚書臉色越來越差,他真害怕火燒到他的身上。
“他是死後才被人吊了上去,偽造成自縊的假象,在原本的勒痕旁邊,還有另外的一條很淺的痕跡,說明是死後才被人吊了上去。”沈墨生道。
“你不要說了,是我乾的,陳鵬也是我殺的。”張子言打斷道“是我勒死了他,又把他吊了上去,偽造成自縊的樣子。”
“我要殺了你,為我兒報仇!”陳尚書大喊著衝過來,被順天府尹和顧時念攔下。“你,你糊塗啊!”吏部尚書大喝一聲,指著張子言再也發不出聲音。
“不,陳鵬是我殺的。”一直沉默不語的林瓶突然出聲,現場突然安靜下來,眾人的視線落在了林瓶身上。
林瓶挺直腰背,娉娉嫋嫋的走到眾人面前行了一禮,然後揭下面紗,露出臉上的“奴”字,眾人皆是一愣,饒是林道夕他們已經看過,也還是不忍直視。
“那日他託人傳信給我,讓我去找他,他手中有私府往來人員名冊,只要有那個在,不怕他出不來,他怕被人看見,就將衙役趕了出去,我知道這牢房關不住他多久,一旦出來他還要害人,所以我趁他靠近的時候,用準備好的繩索勒死了他。”林瓶平靜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胡說,你一個女子,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禮部尚書怒道。
“呵,女子,女子怎麼了?女子就活該被人看不起,活該淪落成別人的玩物?”林瓶揚起一絲嘲諷的笑“陳鵬該死,你們也該死,死於你們的無知和傲慢。”
林瓶從袖子裡摸出一隻竹笛,“我把繩索一頭套在他的脖子上,中間隔著牢門上的木頭柱子,另一頭套在這笛子上,轉啊轉啊,繩索越來越緊,我毫不費力他就斷了氣息。”林瓶一邊模擬,一邊露出一絲笑容。
看著她的樣子,眾人沉默,連陳尚書都不再叫喊。
“姐姐,姐姐!”突然有女子聲音大喊,眾人看向門口,十幾個姑娘衝破門外小廝阻攔,跑了進來,是陳鵬私府的姑娘們。
“人不是姐姐殺的,是我殺的,是我,如果要治罪,就治我吧!”帶頭的是那個名喚紫苑的粉衣女子,此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我被那陳鵬迫害,心中痛恨,所以殺了他,抓我吧!”
紫苑挽起袖口,蓮藕般白嫩的手臂上佈滿了傷疤,有燙的,有割的,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不,不是她,是我,是我殺的。”又有一個女子跪下,微微拉下肩頭衣衫,白皙的肩頭刻了一個“賤”字,“最恨他的人是我。”
“不,是我殺的”十幾個女子一個接一個的跪下,紛紛露出身上的傷痕,但是這次沒有一個人哭泣,每個人的眼中都是從容赴死的堅毅。
在場眾人無不動容,陳尚書默默轉過了頭,連他都不忍再看。
“夠了!”林瓶突然大喊“殺人償命,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不要做傻事,證據確鑿,想必牢房柱子上的痕跡也和我剛才所說吻合,人,就是我殺的。”
“姐姐!”紫苑還想說什麼,卻被林瓶擺擺手打斷。
“我雖是罪人,可還有一事斗膽相求。”她看了一眼眾人,走到林相跟前直直跪下“您可能不知道,我是幽州人士,我的父親曾與您相識,他叫林喚之,他一直都很仰慕你,常對我說,您是一位真正為百姓著想的好官。”
林相身子一顫,他自然知道,林喚之是曾經的幽州首富,為人樂善好施,性情真誠直率,他任幽州刺史期間,林喚之多次出錢出力為他解決了很多民生問題,何止是相識,說是互為知已也不為過,沒想到她竟是故人之女,此時他看到林瓶臉上的字,更覺得刺眼,他捏緊了拳頭,如果陳鵬在此,他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好孩子,快起來,那你父親…”他扶起林瓶,顫聲問道,當年他離開幽州,開始還與林喚之有書信聯絡,知道他娶妻生女,後來瑣事太多,不知不覺就斷了聯絡,但是心裡預設他妻女雙全,生活美滿,如今看來,怕是…
“我的雙親,已經亡故”林瓶低下頭,“您升遷後,新任刺史誣陷我家與青村案有關,將我們關進牢房,家產全部充公,父親想盡辦法疏通才將我送了出來,可他和母親卻被…問斬…後來我一人流落至此,被奸人所害落了奴籍,又被陳鵬買了去。”
林相握緊拳頭,憐愛的看著她,短短几句話,根本說不盡她受了多少苦。
沈墨生別過臉,又是青村。
“林相,她是殺了我兒的兇手啊!”陳尚書急道,看林瓶與林相相識,怕林相包庇兇手。
“大人,殺人償命,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隱瞞,”林瓶平靜道,“我只有一事相求,我這些姐妹,都是和我一樣的可憐人,或拐,或騙,被帶到此處賣身為奴,請大人放她們自由。”說完,林瓶又拜倒在地上,她去牢房的事情並未隱瞞,也知道柱子會留下痕跡,她從來也沒有想過逃脫責罰,或者說,對於她而言,活著也沒有什麼意義,死之前能帶走陳鵬,解放眾姐妹,她這一生,也值了。
“姐姐!”紫苑痛呼一聲,其他女子紛紛泣不成聲。
“我答應你。”林相鄭重點頭,心中想著要如何為她脫罪。
見林相保證,林瓶放心一笑,朝眾位姐妹也露出笑容,大家見狀,沉重的心情好像也放鬆了一些。
笑容還未收回,林瓶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向了自已的脖子。
不敢想她下了多大的決心,手又快又穩,顧時念都來不及上前阻攔,已是血花四濺。
眾人一時愣在原地,紫苑最先發出一聲尖叫,眾人衝過去,林瓶已經倒在血泊中沒了氣息。
沈墨生看著林瓶,因為血色盡失,臉上疤痕淡了許多,顯出絕美容貌,她嘴角微微上揚,也許在最後一刻,林瓶是真心感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