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沉沉孤零零的站在窗臺邊上,望著日薄西山,我打男生公寓的七樓往那邊看,正好就能瞧見她的身影,不知不覺就想起去大淨慈寺的那天傍晚,晚霞滿天,映紅了山崗;映紅了寺院;映紅了餘沉沉的臉頰。

我看到了她的孤單和寂寥,她的形單影隻很容易令我感到傷心。待她迴轉過身來,我朝她招手,彷彿我們是偶然的初見,想要彼此瞭解的願望重新達成。

“你餓不餓啊!”情不自禁的、完全是出於本能的想法朝她喊,回聲在這兩棟公寓樓之間傳了好幾回,在隔壁宿舍補作業的同學跑出來盯著我看,我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

餘沉沉點點頭,雖然是剃掉了頭髮,可仍舊是那麼一副可人模樣,甚至於在夕陽的映照下,她變得更美。

她示意我下樓,才轉身,看見胖室長和張銳靠在門邊,嘲諷的表情打量我,嘟嘟嘴巴,指著樓下。

“去吧,還等什麼呢?小夥子,你可以的!”接著又是好笑。

我跑著下樓,在女生公寓樓下門前候著,只顧盯著她從裡頭出來,這時候張曉從外面轉了進來。

“哈嘍!你這是在等誰啊?”她上前與我搭話。

“等餘沉沉呀。”

“嗯?她回來了麼!”

“對。”

“她不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今天。”張曉點點頭,“這樣很好,她早就應該回來的,畢竟我們都還這麼小。”

“她回來了,可能……可能……額,到時候你能否多幫襯幫襯,看在原先的情誼上……”臨到此刻我不知道怎麼去求人幫忙。

“會的會的,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張曉微笑著同我告別,此時正好餘沉沉從公寓樓裡面往外走,與張曉打了個照面,雙方就都站住。

張曉走上去,一時竟無語凝噎,餘沉沉抱住張曉,雖不說什麼話,但情意綿綿,經久不衰。

餘沉沉擦去臉上的淚痕,簡單說了幾句體己話,才往我這邊來。

“不好意思,你就等了。”她清澈的眼眸望著我。

沿著一中的臺階往下走,先到BJ樓前面的廣場上,再從廣場上往下走,同樣是沿著石頭臺階,只不過視野變得更加廣闊。這條我們已經走了很多遍的長石階梯,承載了我們許久的記憶。

“我們去哪兒好呢?”

“現在幾點了?”

“三點半。”

“哦喲,還有三個小時,你作業寫完了不?”她歪過腦袋來,嬌弱又俏皮的看著我,想來她瞭解我的怠惰——把作業保質保量的完成對我來說簡直天荒夜談,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寫完了,嗯嗯,已經寫完了。”我邊說邊點頭,說罷她會心一笑。

“我指定是不大會相信你滴。”

“所以咯,不要提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

“嘿嘿嘿。”我們沿著學校大門外的街道走,餘沉沉提起作業的事情,我方才做好心理準備。

幾乎所有的作業空白都在眼前重複一遍,是以有了最基本的心理準備,今天晚上王長風是必定會檢查作業的。

但現在看來,都已經不重要,因為餘沉沉在身旁,我覺得跟她在一起比學業更加重要,青春的付出總是需要衝動。

與她一起去了長江邊上,往前追溯,還是在高二的時候我們一起在江岸邊,那天的天氣跟今天很像。只不過沒有下雨。

江水悠悠,碧山蒼翠,連綿不絕,夕陽映照的江面一片霞紅,江心的小舟趁著江水飄搖。一如當初她的影子投映在清澈江水中。

“江豚是否還會出現?你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那些可愛的精靈了吧,是否想念?”

“嗯?我就記得小麻,小麻是一隻可愛的猴子,它該還在山上,要找個時間去找它。”

“嗯嗯。”

我和餘沉沉沿著長江岸邊一直走,上了長江大橋,上一次來橋上還彷彿就在昨天一般,餘沉沉更加從容,似乎把過去的一切都包容下,不去想,不去糾結,承認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一樣。

時間的消逝真令人歎為觀止,足以將種種過往稀釋掉,濃烈的稀釋成淡薄;痛苦的稀釋成微甜;尖銳的緩緩磨成圓滑。

我見她背影,顯然不像豆蔻年華,已很像歷經滄桑、釋然的沉穩中年女人的柔韌的步伐,那種這個年紀不應有的成熟讓人直覺得難受。

她站在橋邊上要拍照,靠在大橋邊的欄杆上,她摸摸自己的光頭,嘿嘿的衝我笑,我原本是跟在她身後,彼此無言,或許,她早已忘記過去的種種不幸,現在她懷裡抱著的是開心的希望。

我默默地跟隨,有時候會念及以往。

“別說誒!我原先就羨慕男生的短髮,用不著那麼麻煩的去打理,現在真真的體會到了光頭的好處,嘿嘿嘿,就是頭皮發涼,最好是買個帽子。”

“一會兒送你一頂帽子。”

“嗯嗯,好的,我要巨可愛的那種。”

沿著沿江路一直走,上陡陡的階梯,拾級而上,到了一家超市,在衣帽區掛著許多漂亮的帽子,黑白色的居多,相間放置的還有粉色的,藍色的、灰色的。餘沉沉在各種帽子之間走來走去,往來好幾趟,我眼瞅著她最中意的應該是那個藍色的毛絨帽子。

“就這個吧,好不好?”指著藍色的帽子。

她站在我指著的那頂帽子,很顯然下面的標價她猶豫良久。

“可是它看著好呆,又那麼顯眼,這樣好麼?”

“很好啊,這不挺好的麼!你戴上一定會好看。”她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恰是很中意,但不太確定,而我,確乎讓她堅定了選擇。

她戴上那頂藍色的毛絨帽子,陡然覺得她靚麗十分。

一直到月亮爬上街頭的樹梢,方才踩著月光往學校走,她戴著藍色的帽子小心的跟在身後,一開始我不太理解她的這份謹慎是為何。

“你怎麼了呀?”

“我害怕。”她在下一級石階上望著我,已然淚水漣漣,我竟因為走得太匆匆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我看著她瘦弱的臉頰,晶瑩剔透的眼神,佇立良久。

“別怕,有我呢,有什麼事情你就來找我,我隨時都在哈。”輕輕拍餘沉沉肩膀,她的肩膀很柔弱,直覺得拍一下她就往下沉一截似的。

往上還有一段階梯才到BJ樓前面的廣場上,兩邊的路燈昏暗,只照亮了一小片區域,微弱的燈光照著我和她,她瑟縮著,恨不能把身子整個的縮下去,從此不和任何人打交道。

我抱住她,她癱軟似的,像貓一樣蜷進懷裡,“我不想再去經歷一回了,其實之前我都是假裝的,直到現在要去面對那麼多的人的時候,我才曉得後悔。”

她的背因為恐懼或者是傷心不住的顫抖,像受了傷寒似的,“聽話,讓過去的都過去就好了。”

見她不說話,就決定在此歇息一會兒,我不記得是聽誰說的,說是人在悲傷和痛苦到極端的時候切忌一時心急,最好是平靜下來,緩過心頭的那股子勁兒來就好。

如此,我們便這樣做了。

“你冷不?”我和餘沉沉另外找一處長石椅上坐下,此處在右首邊有一盞路燈,燈光照在身上,頓時讓人覺得溫暖許多。

“嗯嗯,有點兒。”餘沉沉微微到,現在她一直低著頭,盯著她在地上形成的影子。黯然神傷。我把外套給她披上。

“其實也沒多大事情,都知道嘛,也沒什麼的嘛,你就正常回去就好,再不行,我送你回去也好。”

“不用,我相信我可以!”起身便走,我快步跟上。

到教室門外,我目送她進教室。

待我爬到五樓的時候,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已經站了一排學生,老班王長風背對著站在靠欄杆一側。

看到他那熟悉的背影,我便知道今晚又是一個難忘的夜晚。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大行掩耳盜鈴、視若不見姿態,亦即是“只要是我看不見王長風,那他必定也就看不到我”。以此逃避。

只見我低著頭,像僧人一樣,眼光只看屬於自己眼前的一方面積,並不往遠處看,也不抬頭,似乎就是王長風手裡拿著一把槍,只要是冒頭,便就是頂頭一槍,別無它話。

畏畏縮縮,小心翼翼,心頭髮抖,慢慢的、腳步不敢多加加重——腳下像是踩不實似的。

“站住!這不華仔,怎麼喲,一個假期結束,還都不認識了呢?”他笑眯眯的表情在我看來一點也不真誠,反是藏著玄機。

我看見他手別在背後,碩長的教鞭在後面拖著,劃拉著地板我能聽到聲音來,重重的拍著我的肩膀。

“看看,看看,昂!你看看,燈火通明之外,人可都到齊了,你這麼晚過來,是不是遲到了呢。”

兀自不語,心道:“他故意戲弄一番,而後才開始正題。”

“再看看,這些個兄弟你一定是認識的,你猜猜他們為什麼進不去教室。猜猜看。”

“遲到了?”

王長風抿抿嘴唇,圓圓胖胖的臉將我完全遮擋住,我就看見黃旭和室友張銳在佇列中。

“他們啊,都是作業沒寫完的。你的作業呢為師已經幫你看過了。”他搖搖頭。“我說的對不對?”

我點點頭。

嘩啦一聲,我還只聽到他衣袖的聲音,接著大耳刮子扇在臉上,一時間耳暈目眩,一個踉蹌差些沒站住,撞在了牆上,直覺得生疼。

“給老子站直溜了!”像軍訓的時候那樣挺直身板,呼啦再給一耳刮子,依然站的筆直的,像阿Q那般在意圈圈畫的圓不圓似的在意自己捱揍的姿態。

夜風它穿過走廊,拂過臉頰,火辣辣的臉頰慢慢的降下溫度來,一直站到晚自習下課都沒能進教室。

一下自習就往樓下跑,因為捱揍對於我來說還不是最嚴重的,我的目的是去找餘沉沉,事實上站在教室外面的時間裡,一想到餘沉沉就覺得充滿力量,什麼煩惱都消失一樣——大概就是心裡知道有個女孩兒在等待自己,就是希望一樣的存在。

當我看不見那頂藍色的帽子,從遠處看一個光禿禿的頭,心下一驚,她的班主任周長發在對她說些什麼,臨了我遠遠地站在角落裡頭,我瞅見她好像在哭,終了她擦擦眼淚往公寓走。

我攆了上去。

“你的帽子吶?”她如夢中驚醒一樣,望著我在摸摸頭,忍不住眼淚掉下來。

“在樓下。”她指著一樓的水池,看看那一點藍色,再看看她。

“誰幹的?”

“是楊風的小女友。”梨花帶雨,淚流滿面。

“他想幹什麼!他等著!”

“不!你不要去,我去拿了帽子,就回宿舍。”說著往樓下走,我搶先下樓,正好碰見楊風在水池子裡撿帽子。

孃的!二話不說上去一腳,呼通一聲他栽進那一方小水池。

“你有物件了,別來找餘沉沉了,沒事兒別找事兒!”一把奪過帽子,餘沉沉站在遠處看著。

楊風一臉無辜,懵懵懂懂的,轉頭惡狠狠地補充到。

“回去管好自己的女人,再找事兒連她一塊兒打。”想當年何其霸氣。

拉上餘沉沉走,爬到教學樓外的階梯大概二層的時候,聽見楊風聲嘶力竭的聲音。

“我喜歡餘沉沉!”聲音在空蕩蕩的教學樓裡面迴盪不停。

直到與餘沉沉分別的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接過帽子。

“週末去大淨慈寺,你陪我,可以麼?”

我黯然點點頭。

掉頭看見一溜人快步跑上來,領頭的一個女生便是楊風的小女友——王曉雨。

“你們做什麼?”著實沒想到女生竟有這麼大的勢力。

“問你!你打的楊風?”

“是我打的!”我毫不迴避。

愈來愈近了,到我近跟前。

“我不打女人。”

“我們就是來揍你的。”一擁而上,臉上確乎是捱了兩腳。鄙人一直堅守不打女人的原則,自當是沒還手。

臨了我告訴她們,揍了我就不能找餘沉沉的麻煩,奇怪的是王曉雨竟然答應了。

真晦氣!上學第一天捱了兩頓揍,灰頭土臉的回宿舍,室友們正端坐在床邊上學習,已經關燈的宿舍黑漆漆的,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

“您回來了!”王長風的聲音。

“再讓我看見你往女生公寓跑,腿給你打折!”我以為又免不了捱揍,卻是沒有,真有點兒阿Q的遭遇,但好像還缺乏阿Q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