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是一種極其自私的感情,它基本就發生在兩者之間,對於另外的別的東西,都大抵是相當排斥,有的人喜歡一個人,便恨不得將對方囚禁,連線近他的寵物之類的也要嫉妒一番,實在是喜歡的到了變態的地步。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不是勇者就是傻子才能幹出的事體,可笑的是,大多數傻子都自信自己是那勇者。

轉眼之間,高一的下學期,我的學業自然是沒有什麼長進,而且,與原本相比,心裡面發生了變化——提到學習總是覺得特別沒勁。就好像一群醜八怪聚在一起,其中一個人提議說我們來比美一樣,那時的心情大致如此。

我從各方面,知道那個男孩子叫張玉林,我知道他的其中一個途徑,是在一次考試過後,釋出的光榮榜,光榮榜,這樣的東西,經常性的放在一樓,大小類似於那種地產商在馬路邊打的廣告牌,上面,記錄著全年級前三十的人,碰見大考,即是縣內幾所高中聯考的情況,上面則是記錄著排在全縣前五十的人。

那是一個雨天,期中考試後的一個星期,我上食堂用餐之後,沿著那條溼滑的小瓷磚路往教學樓走,正巧碰到新光榮榜張貼,我第一眼看見的,還不是老師手上拿著的光榮榜,而是,湊在人堆裡的一個人——那人,我見過,卻是叫不出名字來。

直到一看正臉,便猝然想起來,“這不就是那天晚上在餘沉沉旁邊的那個男生麼?”他的清秀是很容易記得的,那天晚上,著實沒怎麼看清楚,現在一看,確實長得好。

“嘿!你看,張玉林耶!你小子上榜啦!”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玉林平時也是年級前幾的人,哪回沒有他呀!”兩個站在他旁邊的男生說道。我站在他的身後,他沒有發現,我細細一看光榮榜,他在全年級第十名的位置上。

要知道,我們縣級排第一的高中,那是每年都有那麼四五個人可以上清華北大的。可想而知,他排第十,將又是怎樣的厲害,名副其實的學霸。

我的眼神在當時該是霎時黯淡下來了,我似乎不用想,就知道那到底意味著什麼。

在絕對力量面前,尤其是同類面前,是自卑的,令你無法理所當然的昂首挺胸。

“你看個什麼?昂!還指望那上面能出現你的名字?”我的小腿肚子上捱了一下,“趕緊滾回去!讀書去。”那是班主任劉強出現在我身後,他的皮鞋在我的腿上輕踢了一下,接著把他的恨鐵不成鋼透過語言懟到我的頭上——我們班沒有一個人上榜。這怎麼可能呢?我們可是慢班呀,這種事情,比鐵樹開花難度還要小吧。

我該是當了老班的出氣筒,當場那麼多人吶!張玉林都回頭了,我低著的頭還是往上瞥了一眼,我登時羞的臉紅,他很快發現劉強,也就讓開了些,劉強看見張玉林,臉上就像是翻牌似的,看起來,他們是認識的,我聽見老班跟他說了幾句話。自然少不了那種“考得不錯”之類的話語。

我灰頭土臉的,往樓梯的進口去,教學樓的樓梯是很寬的,而且,像這種大型的教學樓是有兩座樓梯的,後面陸陸續續的學生上樓,這個時間,基本是沒有學生下樓的,因為現在已經算是很遲了。

人群中,就覺得自己萬分的委屈,一條碰了一鼻子灰的土狗,拖著火辣的受了傷的狗腿,從樓梯上盤桓而上,似乎是來錯了世界,好比走錯了房間,好比岔路口選錯方向,好比上錯了廁所一樣。

這就算是認識張玉林了,因為我從上到下都已經看到了,比我高,兩彎眉毛濃密黝黑,眼睛裡面放著光一樣,鼻樑骨很高,渾身有種清秀氣質,說白了,就是帥。我想不明白,甚至感到恐懼——因為一個長得帥的人,成績還這麼優秀。那麼問題來了,那讓我們這些長得不怎麼樣,成績還差的人,該如何是好?我們將要被置於何處?

老班進教室,自然少不了嘮叨話,“成績出來了哈,我們班有考得好的,當然那是少數人,即便是在班上排了前幾名,那在年級上,也還是排在後面,在這裡,我要說一下,有些人,就是沒臉,明知道自己成績差,還是不以為意,抱著混日子的態度,我告訴你們,要再這樣,不會又不認真搞,你就滾回去。”我知道那是在說我們後排的人,我盯著書,其實什麼也沒有看。“不是在說我,我還沒有他說的那麼差勁……”這種心態,多麼像是阿Q,“兒子罵老子,還有沒有王法啦……”心底裡泛起的此類想法,真的好笑,噗嗤一聲,阿彪看著我,“你笑個什麼?”他一邊說,一邊歪著腦袋湊了過來,他以為我在看那種雜誌上的笑話來著,結果不是,他就這種莫名其妙鄙夷的看著我說有病。

我和阿彪坐同桌,也沒有調座位,我比較懷舊,別看是最後一排,但我特別在意具體的位置,在窗戶一側,我能看到長江水,在靠近門窗的一側,那是吃飯搶先的最好位置,也相對來說比較容易看到老班的到來,唯獨就是在最中間的位置,後面比較大,感覺太空洞了,既不大容易走神看到江水,又不容易看到老班——只要一轉頭,老班在門口觀察的話,極為容易跟老班碰個對眼。

對眼的下場是很嚴重的,輕則捱罵,重則捱揍,再者,正中間的位置,前面的講課的老師對你也是一目瞭然。

我和我的同桌阿彪很默契,他喜歡睡覺,老師來了我老是叫他,我上課偷偷看雜誌的時候,卻被老師逮住好幾回,因為那小子也對著我手上的雜質看得入了迷,直到我的直覺感覺到有第三個人,並且是出現在我的身後的時候,也只好唉的一聲,做好捱揍的準備。

不過這樣的掉鏈子的情況是很少的,一般的情況自然是很給力,有時候,我們也還是達成一致想法——聽課。完成老師安排的作業,我們並沒有完全的放棄自己,時間太早了,也太可惜。

不過,有的時候,他的成績考到我的前面去了,我會十分嫉妒,這種所謂的嫉妒士兵十分的蒼白無力的——我是倒數第十,他是倒數十一,我看著就蠻不樂意。

真就是印證了某個哲人說的話,“乞丐是不會去嫉妒一個富豪的,他們只會嫉妒那些比他們收入更高的乞丐”。放在我的身上,是絕妙的。

每一天,幾乎都是前一天的重複,上課,吃飯,睡覺,每一天的內容中間夾雜著不一樣的散碎的新奇,比如偶然看到雜誌書上新出的笑話段子,去學校圖書館上閱讀課,認真的看最近出的報紙,食堂的飯菜又出了新的種類等等。

直到有一天,再見到餘沉沉的時候,星期天放假,在學校下面的坡道上,那裡是石板鋪成的樓梯,餘沉沉在一個轉角處,蹲著,身上一陣陣的抽搐。

她在哭。

我站在她的下面幾級臺階上,手裡提著一把燒烤肉串,燒烤被塑膠袋包著,左手提著,右手上還拿著一根,咬住一口,忽的一下,將串在上面的燒烤肉吃下來,嘴裡咀嚼,嘴角留下深深的油印。

看到她,我止住了,嘴裡也放棄了咀嚼,整個人呆住,我走到她跟前,她的頭埋在懷裡面,並不知道有人看著她,幾乎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

我沒有去打擾她,主要是我覺得我這副模樣太窘迫,再者說,我嘴笨,真是不知道要怎麼樣安慰他人。

我在假期的時候,專攻吃喝,心情一向是很好的,現在碰見她,卻平添一份沉重。

本來嘛,就這段時間來講,尤其是在我看見她和張玉林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將往日的那種愛慕喜歡逐漸的拋去,我們沒有發生什麼故事,最多來說,也只是點頭之交。

我自己的嫉妒心氾濫而已,長期以往的孤單,青春的悸動,都是很正常的事體。

她在她的世界裡面遨遊,我在我的世界裡面墮落。

可我還是開口。

“你怎麼了呀。”我站在那兒對她講,其實這句話的背後還有很多的潛臺詞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經歷了什麼,讓你感到這麼傷心悲痛,不管那是什麼,都會過去的,你這樣在這兒哭,是沒有用的,沒有任何意義,你要相信,什麼事情都會過去……”我醞釀如此這般的語句,並且默唸了好幾遍,一直到最後,我也就說出了“你怎麼了”這麼一句話,其它的話語,就像是被我徹底忘記似的。

她抬起頭,哭紅的眼睛,散亂的頭髮,被捂的通紅的臉頰,她的眼睛只在我的臉上掃了一遍,眼神便收斂起來,窘迫,羞澀……

別說是她了,如果是我處在這樣的境地,我感覺我會立刻逃開,到沒有人的地方,繼續我的哭泣,繼續我的悲痛。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做,看樣子,像是就要在這兒繼續,完全的排除我這個因素。

餘沉沉的頭抖動,還在啜泣,“你不要這樣了,有什麼事情了,同我講,我可以幫助你的。”其實,當時,我恨不得說為了她,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從腦海裡面到嘴邊,這獻身精神令我詫異,是有一股子力量在催促我,不得不這樣。

“我沒事兒,你走吧。”丟下一句話,表示我已經對她造成干擾。

腦門一熱,我上前一把拉起她,有幾個過路的學生朝這邊看,帶著某種好奇心,不過幸好,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

我攙著她的手臂,勉強站起來,差些沒站穩,往前一竄,呼啦一聲,我左手一把扶住她,手上的塑膠袋由於我的動作作幾聲響動。她看著我,那時,自以為自己特別的高大,威風凜凜般的驕傲。

她鬆開我的手,牽強的露出一個笑容——算是對自己窘迫的一面的挽救。我卻怎麼樣都不能給她回覆一個笑容,稍微深呼吸幾口氣,硬生生的擠出一個笑。

“你到底怎麼啦?碰到什麼傷心的事情了?”我篤定的問道。儘量保持著平靜,保持平淡的情感,刻意隱藏心底裡的激動。

“不說這個了。”木木的,捋了捋頭髮,眼睛十分淡定,好似方才那個哭泣的女孩子已經離去,而我倆都是路過。

“你考得怎麼樣?這一回考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她很莊重的問道,平常時候,只有我的母親打電話的時候,會刨根揪底的詢問,我會根據實際的情況說謊。

今天在她的面前,卻不是這麼一回事,哪怕是在小廖跟前,我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吹牛,他對我知根知底,自然不能實際成績上扯謊,只可以在原因或者理由上做文章。

“你要知道,我考試的時候,身體不舒服,老是咳嗽,一邊考試,我一邊想睡覺,太影響我發揮,如果不是感冒,就我這樣的,隨隨便便的考個年級前一百是小意思。”

“他奶奶的,也不知道年級裡面誰安排考試的,偏偏選那麼個日子,也不知道說翻個老黃曆,這日子屬火的,我命裡帶水,這不是方我麼?”

“哎呀!什麼鬼天氣,簡直是糟糕透頂,狂風摺積著烏雲,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還怎麼正常的表現出我的真是水平?不是純屬扯淡麼?”

……

其實,我們彼此都是相當清楚的,我有幾斤幾兩,小廖又是什麼樣的。他知道我在吹牛皮,並不拆穿我,事實上,他吹牛扯謊的時候,我也是這樣默默的看著他表演,我倆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對於我說的話,總是不屑一顧,略帶鄙夷。而我總是誠心實意的成全他。

是的,我們就是這樣,相互成全,相互鼓勵,不得不說,小廖是高中生涯的精神力量來源。

對餘沉沉就不一樣,我卻是陡然之間就失去了說謊吹牛的底氣,我臉上,由於成績的窘迫都漲的通紅。

“啊……呃,我的成績不好……呃,不過這一回,還是有些進步的……嗯嗯,就是這樣,對於考試,我已經司空見慣……”我使出了幾乎全部氣力說出這話,後來,也就話鋒一轉,“emmm,你要不要吃點兒嘛。”我幹瞅著她,將手裡的串串象徵性的遞將過去——沒想她會接受。

“好呀,先謝謝你呀。”她拿了一根,“還挺好吃的,以前沒有發現,你在哪兒買的呀?”

“廢話,可不是好吃嘛,這羊肉串串三塊錢一根。”我心裡這樣想。

“就在那下面,在派樂漢堡對面……”

“哦哦,那我知道是哪兒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吃完一整串,她看起來就好多了,暗暗覺得,她和我應是一路人——同是吃貨而已。只要有好吃的,大飽口福後,所有煩惱都慢慢的會忘記或者自然消融。

而我不忍心她就這樣忘記,暫時的埋沒,並不代表之後不會想起來,況且她又是那麼的善於偽裝。

“你剛才怎麼了?”一架已經冷卻下來的機器現在,被我重新啟動。

“沒什麼,就是考試沒考好,在班上的成績太靠後。”我瞬間懂得,這是一個學霸的哀傷。

學霸是什麼?就是所有比我成績好的人,都可以這樣稱謂。

“就一次考試,往後還有機會呀,你只要是下次考試,在這次考試的基礎上有所進步,這就是在超越自我了呀。每次都如此,一點點的,假以時日,回頭顧盼,你便會發現,你已經前進一大步了……”

這幾句話,你很難想象是從一個差生嘴裡面說出來的。

“嗯嗯,你說的有道理。”她的臉上浮現出久違的笑容,“不管怎樣,我都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我一定可以追趕上他們……至少可以向他們靠近。”

我知道這裡她說的“他們”指的是什麼人,大抵也就是張玉竹那一批人。她沒有明說,我自然知道她的所指。

我們一起爬石階梯,一直到教學樓前面的廣場上,“好啦好啦,你就送到這兒吧,嘻嘻嘻。”

繞過教學樓,左手邊是女生公寓,右手邊才是男生公寓,我們在廣場上分開,她走左邊的階梯,我走右邊的階梯,還要往上走,才是公寓。

天空那麼湛藍,我看見幾只鳥兒在那上面畫出優美的曲線,我的心底裡此刻也是乍起波瀾,那微波翩若驚鴻,婉若游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