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東山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老覺得自己是灰頭土臉的,“啊,真是不能夠想,怎麼會經歷這樣的尷尬?是我太慫?”是的,想了很多,最後還是歸咎於自己的懦弱。

是的,我應該硬著頭皮留在那裡,對呀,只要是我呆在那裡,他們是沒有人叫我離開的,“對呀,只要是我不走,誰又能奈我何?”

……

月光已經在我不經意的時候在大地上延展開來,潔白的月光照在地上,我低著頭,頭腦裡面一陣暈眩,一片空白就在眼前,那光,是那麼的令人似乎置身於夢境之中,我順著下山的公路——盤山公路,還好,這是一段無比清晰的路程,眼前時而出現的是餘沉沉的樣子,有的時候呢?是白月光鋪就的道路,啊,我走在一條寬闊的玉帶上,要是在往常,一定會因為這種景象而覺得浪漫,然後因為這種浪漫而幸福起來。

可是,今天不行,十分的糾結,糾結之前的事情,糾結之後的事情,之前的,過於落寞,之後的,又過於渺茫,我真就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了,回家?只有這麼一種去處,除了那個破破落落的家,其他的地方都屬於天涯。

“鄧華。”一個聲音就打斷了我所有的思緒,我聽出來了,那是楊風的聲音,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給我帶來煩惱的人,就在我的身後,他往這邊走過來,在這條公路的轉彎處出現了。

“哎呀,真是恨自己,想這麼多幹什麼,還不如早點兒走遠了好,省的煩心!”一個人想要找到你,這就是理所當然的你們需要見面的理由。

“什麼事情?”我乾澀的問他,其實,我明知道他意欲何為,只不過我真的不是很確定,在我們之間,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他會說些什麼?

“沉沉是我的女朋友……”後面的話我就真的聽不清楚,其實,他就只需要說出第一句話,就已經是足夠了的,後面的話,大有畫蛇添足之嫌。

這已經涼快下來的傍晚,天已經擦黑的時候,我的頭腦發熱,我的心砰砰的之跳,這個時候,見到這麼一個人,再聽到這樣的言語,真的是令我受不了。

可是,我就像是一個石頭,沒有聲音,沒有靈魂,無論是被人砸,還是摔在地上,最多會破碎掉,不會有任何的情緒爆發出來。

“然後呢?”我就聽見他說餘沉沉是他的女朋友,後面的話我聽的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這樣問,好讓他從那麼一推話中挑揀出他的目的。

無疑於是在無情揭露一個人真實的想法,這種想法顯而易見的對我不利。

可是,他沒有那樣,沒有哪樣?我已經和設想過了,他會說,“餘沉沉是我的女朋友,請你離開……請你遠離她……”居然沒有這樣同我說,真的是小慶幸,我還有機會不是麼?我還沒有全完,不是麼?

接著不一會兒,他就澆了我一盆冷水——

“我知道了,你們做你們的情侶,我跟她……做朋友,或者閨蜜?”我近乎傻子的問這樣的問題,我都覺得自己是在乞求,乞求被接受,乞求不要將我兩人分開。

那一刻,我的樣子,應該很可憐吧。

“唉!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我都說過了啊,沉沉是一個好女孩,是群星中最為璀璨的一顆,在我的心目中,真就是這樣的,我希望以一己之力來守護她,不要讓別人來打擾她,更何況,她現在已經病得那麼嚴重,別人不要再摻和進來影響她……”

我知道,我就是那個別人,外人,應該離開。

我就木在那兒,不說話,我真不該說話,攤牌了不是,這下就好了,完全的給了他把柄,他說話顯得這麼的真誠,句句話都是從心窩子裡面吐露出來的,以至於,我都被他些許的感動,現在好了,我明白了,只要我離開了,他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的,就會萬事大吉。

他看我不說話,便接著說,“我不願意她當一箇中央空調,在夏天,給每個人涼快,在冬天,就又給每個人溫暖。”

我側目看一眼正在滔滔不絕的說話的他,“每個人?明明就沒有嘛,我們滿打滿算,就只有三個人,試問,就算是普通的空調,也足夠滿足三個人的需要。”我也就想想,不說話了,明明可以懟回去的,可是沒有,“對對對,我不想揍他……”我就以這樣的理由保持著沉默。

同時,我倒希望他能夠強迫我,動個手之類的,那樣,徹底的激怒我,我就可以把滿腔怒火給撒出來,還好,他就沒有多說了,而是等我肯定的答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了,這下,他成了那種乞求的角色了,他乞求一個肯定的、合乎心意的答案。

“好。我知道了。”我就這樣說,他要什麼樣的答案,我就給她什麼樣的答案好了,不為別的,就是不樂意再同他糾纏了。

明顯的,他已經看出了我的敷衍的態度了的,“不……唉!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他更像是一位盡職盡責的老師,在面對一個呆頭呆腦的學生,相當有耐心的要給我解釋。

我是最厭煩那種教條式的自作聰明的了。

公路上,只有前面有路燈,餘光照到這邊,路兩邊就都是黑洞洞的,有一刻,我真是想跳進那裡面,立刻從他的眼前消失掉就好了。

……

“好吧,我願意離開她。”最後的最後,終於,我給了他一個再明確不過的回答了,真感覺是觸碰到了自己的底線了的。

“這就好了,這下!你才是真的明白了我說的意思了的。”他顯得很興奮,看起來,他真是教會了我這個學生了的。

“那我可以走了麼?”我也像是一個認了錯的學生,像我的老師請求離開。

“咳!你其實用不著這麼害怕的,我又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是不是?就是有些話,我們應該說清楚不是?”他接著說了一大串,有的我聽不進去,有的我聽不懂。

我們走到了那之前就看到的路燈下面,明晃晃的,在那兒,我們就站住了腳。

我終於再一次的看清了他的大臉盤子,還有圓圓的眼睛,在城市住慣了的、有些粉白的面板,他的平頭應該剪了很有些日子了,因為前面的部分伸出來好多。

“就送你到這兒吧……”他居然說“送”這個字,真是意外,這應該是天底下最別緻的送別方式了的,彼此都應該希望不要再見面的。

可是,這該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這段談話中間,我一直處於下鋒,或者說,一直是在被支配的位置上,我到底在害怕什麼,就像他說的,他又能將我如何?我以往的勇氣呢?我的那種迎難而上、義無反顧的精神力量呢?我真是想罵娘了,我恨不得抽自己耳光了。

“你把我當成情敵了麼?”這是我問過他的其中一句話。

“不,不是,我要是把你當成情敵的話,就不會這樣同你這樣說話的……”這是什麼?威脅麼?可憐的是,我便硬是沒有意識到,還在心裡把他想的多麼的高大。

狗屁!他是個什麼東西,說了這麼多,倒真不如同他打一架來的痛快!我有什麼需要聽他的?昂!沒有什麼需要解釋的。

紛繁複雜之中,總會窺見最簡單粗暴的真理,這一切,真不如“幹就好了”四個字了。

夜,秋涼,月彎彎,那麼的明亮,那麼的純粹,若是人心也是這般的純粹,就好了,你愛你的,我愛我的,我們互不干擾……我好傻呀,愛情裡面,哪有這樣的法則?愛情,是最自私的情感的了。

我望著天上,居然想哭,知道嗎?這是多麼孬的行為,低著頭往家裡面走,除了回去,我沒有地方可去的。

到家的時候,我拿出手機了,九點多了,都快十點了,村子裡面好多人家的燈都已經熄滅掉了,我家就不是,中間堂屋的門開著,上面吊著的一百多瓦的燈泡眨眼睛,在一邊耳房裡面,一股子飯菜味很香。

那時,家裡用的是那種鎢絲燈泡,發的是泛黃的光,耳房裡面,我的母親在炒菜,鐵鍋架在火坑上面,我從外面進去,只看見她的背影,我爸就靠在旁邊,似乎是在指手畫腳,不,他現在更像是一個指揮官,他,我是瞭解的,他不會做飯的,可是會挑食,尤其是在我母親做飯的時候,總是樂意去指導一番。

“看來,他已經酒醒了,不然的話,絕對不會是這樣的聲音。”我這樣想,最終踏進了門。

聽到聲音,他倆同時看向我,“爸,媽……”即便是那天發生那樣不快的事情,可是現在,回到家,雖然有些破爛,我卻還是覺得長舒一口氣,這兒,還是很有溫度的,相比於東山醫院的壓抑,這兒,更舒適些。

“你回來了,啥時候到的,也不說一聲,我好騎車去接你呀。”我爸先說話,那天喝多了的事情,他是一點兒都記不得的,我又好笑,又覺得氣人。

我媽只是搖搖頭,亦表示相當的無奈。

我們坐在堂屋的桌子上,吃晚飯,他似乎很高興,我們誰也沒有告訴他我已經回來好些天了,所以,見我回來,他很高興,提著他的酒壺,換了個大杯。

不知道怎麼了,酒還沒有倒出來,就會覺得他已經醉了,他先給自己倒上,然後把那隻大酒壺伸到了我這邊,“你喝不喝嘛?”

我按照慣例搖搖頭,要是以前,他定會在多糾纏一會兒,可是今天沒有,“是喲是喲,學生是不許喝酒的。”我吃著飯菜,辣椒炒肉,嚼著花生米……

一個酒蒙子父親居然有一個不喝酒的兒子,真算得上是奇觀的了。

吃過晚飯,我頓時疲倦湧上了心頭,到了自己的房中,看起來,母親已經收拾過房間了,我脫衣服,倒頭就睡,我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覺了,身體癱軟在床上,呼呼大睡。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便覺得腿部,手臂有些痠痛,想必是太勞累了的,走了不少的路,還有各種的念頭。

手裡抄起手機,就有了訊息,是室友張琳發過來的,“下週進行金工實習。”我只回了嗯嗯兩個字,放下手機,打了個哈欠,手摸在臉上,接著嘆一口氣。

起身,早上洗完臉,站在外面,秋天的早上已經有些上霜了,清涼,鄉村牧野的氣息,我下意識的看著西邊,真就是下意識的,“哦哦,餘沉沉還在東山醫院裡面……唉……”

如果說,一個人夜晚來臨,睡著是一個短暫的死亡狀態的話,那麼,第二天清晨,就是復活了的,昨天的夜晚,我真的什麼也沒有想,在那種淺薄的死亡狀態下希望忘掉所有的關於餘沉沉的一切,而在今天早上覆活過來的時候,新生吶,結果呢?不過是重蹈覆轍而已了。

“沉沉是我的女朋友……”楊風的嘴臉還在我的眼前晃悠,鋪天蓋地的回憶從故鄉秋天早上肅殺的氣氛裡面過來。

我不知道應對,我是無言的,而且,我要離開了,一到這個季節,候鳥南遷,準備過冬,而我呢?奔向北方,奔向我自己的寒冬。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看清了自己家的院子,有幾朵秋菊在開著,黃色的花瓣,石板鋪在前面,一直延伸到路上,左邊的有幾顆杜仲樹,葉子變得枯了,已經在開始往下凋落了的,葡萄架子上亦是空無一物,近處有雞鳴,隱隱約約的,在我的耳邊迴響。

吃過早飯,我背上了我的包,我要離開,我要北上,自覺地走進白雪皚皚。

到了小鎮上,我的腦海中,想起的,依舊是餘沉沉,我開著那西山上的薄霧,格外的觸動,我是不是該去跟她道別?是不是該囑咐她好好的,好好的等著我回來?好好的……好好的……

我揪起了手裡的手機,對著螢幕,QQ裡面的空白介面,我要跟她說麼?我到底要不要跟她講,我走了?她會不會有點兒傷心?不!一定不會的,有楊風呢?我這不是多餘的嘛?

果斷的收起了自己的手機,搭上了去火車站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