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餘沉沉。

曾經問她名字的來由,她的臉上先是眉頭一皺,接著笑著說:“一個名字就是一個代號而已,不必要糾結這麼多的。”

到最後她也沒有告訴我她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她那天穿著一件白色的、單薄的長襯衣,下身呢是牛仔短褲,被上身的長襯衣給罩住了,如此穿法,在夏天,是女生十分常見的打扮。

餘沉沉在細雨中跑著,她的手如所有小女生跑步時的手那樣在拘謹的擺動,我就跟在她的後面,這是飯點兒,所有學生都去食堂。

她跑的很快,我想追上去,可是貌似我有些力不從心,在進到大樓之前,我也沒有追上她。

我們之前就是認識的,初中三年,其中有兩年我們是同學,我們都很小,我們都很青澀,那時初中,我們都只是認識而已,沒有什麼交集。

之所以在高中的時候看見她,並追逐她,是覺得她這個人十分的特別,在初一的時候,我們說過幾句話,當時沒覺得那有什麼,可是後來,尤其是現在緬懷舊日時光的時候,總會歷歷在目。

初二的時候,她暈倒過一次,就在課堂上,把我們全班都嚇壞了。

到了高中的時候,我們竟然在同一所高中,就在我看見她並且追逐她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她也在這所高中,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一直是學習好的那種女生,特別安分,特別安靜。

我當初是以這所高中的最低分數線被錄取的,很險很險,我站在分數線上,然後進到這所縣裡最好的高中,說實話,當時鄙人不勝惶恐。

我為什麼要追她呢?並不是因為我對她有意思,再說,那時候的她也沒有那麼的迷人,我並沒有什麼非分之想的。

那時的我,因為進到高中就是墊底學生,不免自卑得不行,更加要命的是,我還沒有努力學習,當然,也不是從開始就放棄,我還是努力了的,只不過,久久不見成效,感到灰心喪氣了,就對學習生活開始懈怠。

加上我從山溝溝裡面,到了縣城裡面,那燈紅酒綠的,你說我怎麼能夠抵禦誘惑?城裡人穿的花花綠綠的,令我目不暇接,再瞅瞅自己的粗布衣服,我都恨不得把人家身上的衣服給扒下來穿到自己身上。他們真可謂是吃香的喝辣的,我心裡有一萬個委屈,一萬個不甘心,一萬個媽賣批……

一開始,我就在學校裡面像浮萍一樣遊蕩,那學校的管理還是很嚴的,所以一般情況下都是“地下活動”,再者,剛開始來,並不敢有什麼大動作,熟悉周遭環境之後,才敢於挑戰學校的制度,當然,這是後來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我這次偶遇她的時候,是在高一過去兩個月的時候,也是在我因為一次次的學業小測試打擊之後,處在放棄邊緣的時候,

教學樓離食堂的距離很遠,差不多有一千米吧,中間還有一些階梯。

我們得先下樓,很不幸,我高一的教室在五樓,我得先下樓,然後跑過那一千米,才到達食堂的樓層,食堂所在的那棟樓一共四層,第一層是校園超市,在超市後面是教工食堂。

二樓,三樓,四樓乃是學生用餐的樓層。

她跑向最高一層的四樓,那是食堂最高樓層,大概可以看見這所學校的全貌,後來,我們把食堂四樓稱之為“雅座”,我跟在後面,並且想著超過她,直到四樓。

那時,我在我們那個班吃飯“第一”。我是跑得最快的,基本上,那時的我一下子能下五六步階梯,用同學的話說,我是一個特別能“飛”的學生。

我遙遙領先於班裡的學生。

不僅如此,後來我還發現,樓層低的班級有時候下課只要老師拖一會兒時間,以我的速度,完全可以跑到他們的前頭。

很多時候,我打完飯在吃的時候,我的班級同學才到食堂,我為此暗自慶幸。

甚至於,有一次,班主任還公開表揚我,“華子向來吃飯第一,你們要向他學習才好。”我知道那是在諷刺我,可那時,這令我很受用,像無形之中給了我鼓勵一樣的,使我在吃飯問題上,更加的積極了。

是呀,吃飯不積極,腦袋有問題。

在四樓的走廊上,她慢了下來,只要穿過走廊,挨著的就是四樓食堂大廳,也沒什麼人趕上來,我氣喘吁吁的跟了上去——我實在不服氣有人上我前面去,況且還是一個女流之輩。

她剛好往後一看,“嘿!”她聲音很細的跟我打招呼,當時的我正是一種衝刺的架勢。

一下子戛然而止了,我還差些摔著。

側過臉去看她,她在笑著看著我。

“你好快呀。”我對她講。

“還好啦,還好啦。”她仍舊是邊走邊笑,說實話,我都不知道她為何而笑。

到裡面大廳了,她就站在我的前面,頭髮是烏黑色的,很直的披在背上,因為外面下著小雨,頭髮溼溼的,不僅是她,我自己的碎髮,我用手一抹,也是一手水。

我沒有帶傘,一者我到了教學樓樓下才發現下雨了,我的身後是奔湧而出的吃飯人潮,沒有回去取傘的機會了。再者,打個傘會嚴重影響到我奔跑的速度,這是不划算的。

我在頭上抹了兩下,頭髮上的水被我抹掉了,不會成股的順著我的額頭往下淌了。

她呢?除了同我講話的時候轉過頭來,就沒回頭了,我能看見,她頭髮上的水在往地上滴。

我在考慮,她那麼長的頭髮,肯定也打溼了,她怎麼不見有什麼動作?我想了想,像擰衣服那樣擰乾?哦,這是不矜持的,她好像沒有意識到。

她的頭髮不僅長,而且很厚,這就難怪她不察覺了。

在排隊的時候,我們前面的人是很少的,而後面呢?陸陸續續的從那個大廳的門湧了進來,我的後面已經排上了長長的隊伍,你看,速度快的優勢已經展現出來了。

我在往前走——後面的人在不斷的擠,有的人一插隊,那樣,我們站在前面的便更加的急促了。

我低著頭,不像後面的人那樣人貼著人,畢竟前面站著的是一個女生,怎麼能冒犯到人家。

我看著光亮的地板,食堂和教學樓的地板都是一樣的,是暗色的,地板上鑲嵌著一顆一顆的白色小石頭顆粒,有些無聊時刻,我就靠著數地上一塊地板上有多少白色顆粒度過無聊的課堂時光。

她的鞋不是我們學生都青睞的運動鞋,或者在那個夏季流行的涼鞋,而是一雙怪醜陋的帆布鞋,白色的,上面印著一圈黑色的圖案,又因為濺上了些泥水,有點兒髒了,她的腿上也濺到了泥水,那雙腿也不夠漂亮,瞟了一眼,沒什麼感覺。

一會兒,她就走了,我要了一碗肉絲麵,端著就去找位置,準備享用我的早餐。

我看著她也一個人,心無旁騖的,不一會兒,在她的對面就來了一個女生,她們相對而坐,一坐下來就開始說話。

“你他孃的看什麼呢?看上那個還是那個了。”我的死黨兼摯友小廖端著一碗臘腸面就過來,(他是同我一起從鄉村初中到這裡的)依著我的眼睛看過去,那時我正在注意著她們。

“沒有,初中同學。”我用筷子把碗裡的麵條翻開些。

“我咋不認識呢?再說,太醜了,不好看。”他轉過去再看一眼,衝我說。

“不是那個,是在我對面的那個。”我在糾正他似的,生怕他看錯了似的。

“對,我說的就是她。”

我就不應該同他講這個,他在我這兒,是個阿基米德的崇信者——十足的槓精。

我們很快就吃完了早餐,這期間,我們邊吃邊聊,我瞭解到小廖的手機被老師收去了。

“你也太快了吧。這才開學兩個月呢。”我的意思是他也太不知道收斂了,怎麼著也熟悉了之後再放肆吧。

“開學兩個月?那跟在這個學校呆兩年有區別麼?”他歪著腦袋,在往嘴裡送一筷子麵條。

我怔住了,在思考他說的這句話,我學習成績真的不好,態度十分消極,“兩年後,還是這個樣子……”我不禁憂慮起來。

“咱們能積極一點不?”我反問他,亦是責備他的這種放蕩過後還放肆的態度。

“不能。”他看也不看我的說。

我不再講什麼了,他應該是心情不好,多說無益。

我們草草的吃完了面,將碗放到收餐區,下樓,期間我問他手機被收了應該怎麼辦的事情,他只說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情還不能被他家裡人知道,他說保密,還在希求老師不要給他家長打電話……

我們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因為一會兒班主任會進教室督促學生學習,所以我們走得快了起來。

周圍的人也是行色匆匆,外面的地上是鑲嵌的那種小的瓷磚,一下雨就會很滑,在那裡我們都小心著。

“你注意人家很久了。”

“哪個人家?”

“那個女孩唄,你追的那個,呃——,就是我看見的那個,不漂亮的那個。”他刻意的說“那個不漂亮……”讓我明白他說的是餘沉沉。“你追上人家了嗎?”

“沒有。”我直截了當的說。

他用異樣的、奇怪的、出乎意料的眼神看著我,“你跑的那麼快,沒有追上?”他這是以為我沒有跟他說實話。

“真沒有追上,我沒有必要騙你。”我沒有不耐煩,而是再強調一遍。“你怎麼知道我追著人家?”我問他。

“好傢伙,我就在你們後面,還叫你呢,你都沒搭理我勒。”他看我一眼。

“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沒有。”

“那你追人家幹嘛?”

“沒什麼,我就是看不慣有人在我前面,要是你當時在我前面的話,我一定會盡力來超過你的,何況那是個女生。”我很不屑,他明顯在調侃我。

那你真弱爆了,連個女生都攆不上,說出來真讓人笑話,他嘲諷了我幾句。我們就到教學樓了,裡面已經開始有讀書的聲音了,這是早餐後的讀書時間,一般都是讀語文詩詞,或者讀英語,我們高一沒有分文理科的時候,還要讀政治、歷史等科目。

我和小廖是同年級,可是不在一個班級,都在一個樓層,都是五樓。

等我們到了三樓的時候,在樓梯的轉角處往下看,就看見了他的班主任,小廖那小子,頓時有些慌張,三步並作兩步,很快朝樓上跑去,“先走一步。”

我只是笑笑,慢吞吞的往樓上走,到了五樓,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那場面簡直是糟糕透了,只見我的老班還有其他幾個老師在教室門外聊天,他應該是過來監督早讀的。

“你慢點!你還可以再慢點!”老班衝著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看都不敢看他,那副震怒的樣子,好幾回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惺惺的快步走進教室。

沒有人注意到我。進教室我也不去看別人,教室裡面的讀書聲浪一陣高過一陣,我低著頭,快速的從座位與座位之間的巷道,走到了倒數第一排的位置上。

我坐下來,立刻就拿出了我的書,我隨便拿的一本書,嘴開始動了起來,嘟噥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