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站了起來,走下王座。

妲己屏住了呼吸,仰視著他。

帝辛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片刻,點了點頭:“確實是個難得的美人.”

妲己懵了。

這和她想象的不一樣啊!

不是說商王是個好色之徒嗎?這麼冷靜,打量她跟打量一塊石頭似的,哪裡像個好色之徒?

“你從冀州到朝歌,一路是怎麼來的?”

帝辛問。

“妾身……妾身是坐馬車來的.”

妲己茫然回答。

帝辛忽然笑了一聲:“坐馬車來的.”

話音未落,他便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妲己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卻因為被扼住咽喉,而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來,只能在他掌下楚楚可憐地掙扎:“大……大王……”

“那你告訴孤,你坐的馬車,為何離了宮出了城後,突然就在路上化為飛灰與稻草?!”

妲己陡然頓住。

他居然派人跟蹤她的馬車?他竟然從一開始,就在懷疑她的身份?

這怎麼可能?!

帝辛眯起了眼,像是要透過這具皮囊將她看穿似的:“聞太師派出去的蛇妖一去不回,必然是出了問題。

你到底是誰?是蘇氏女,還是別的什麼人?”

聞太師?他竟然跟聞太師是一夥的?

不是說商王想娶蘇小姐,聞太師卻一力反對嗎?

妲己第一次,懷著如此慎重而複雜的心情,將帝辛重新審視了一遍。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

奢靡、暴戾、好色、昏庸,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不由脊背一寒。

本以為勢在必得,不料卻反成了他人甕中之鱉。

難怪,難怪女媧會派她來!換了其他道行淺薄的小妖,只怕早已不知所措了!

“大王,咳,大王……”她拍著他的手,示意他鬆開。

帝辛卻湊近了她,涼涼道:“太師替孤卜了一卦,說不久將來,殷商江山之劫會因一女子而起,孤從來不信天命,倒是想看看,到底是怎樣的女子,才能有此本事?”

妲己心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女子,其實是女媧呢?

畢竟誰讓你亂寫詩,惹惱了大地之母。

“妾身……聽不懂大王在……說什麼……”

帝辛道:“你這是不肯承認?”

他點了點頭,終於鬆了手,任由她跌坐在地上,“那你說說,你蘇家上下有多少口人,分別都叫什麼名字。

但凡錯了一個,孤就先殺了你,再屠了蘇家.”

妲己:“……”

暴君啊,暴君!

可恨的是她還真報不出蘇家人口的名字!

帝辛見她默然不語,不禁冷笑:“你果然不是真正的蘇氏女.”

這個男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妲己知道,自己的所有預設都被推翻,必須重新想辦法才行。

她的使命,就是攪亂商王宮,而攪亂的前提,是帝辛給了她這樣的權力。

於是她抬起頭,朝帝辛笑了笑。

只這一笑,先前溫柔恭順的程式便煙消雲散,帝辛看見的,是一個頂著相同面孔,氣質卻截然不同的女子。

“大王真是好眼力,我確實不是她.”

她坐在地上,歪著頭道,“大王能有此謀斷,實在令我刮目相看.”

“真正的蘇氏女,在哪裡?”

帝辛擰眉。

“自然是被我殺了.”

妲己掩口嬌笑,“我都頂了她的身份了,豈有留她的道理?倒是大王,為何如此關心她?既然聞太師說她是亡國禍水,她死了,豈不正好?”

帝辛陰沉著臉:“太師派出去的蛇妖,也是被你所擒?”

“那是自然.”

妲己挑眉,“那蛇妖想要對我下手,我與他無冤無仇,自然莫名其妙,不過小小反擊了一下,他就死了.”

“你也是妖?”

帝辛再一次打量她,“你是什麼妖?為何沐浴了太師的符水,依舊毫髮無傷?”

呵,原來先前偷窺她沐浴的,就是帝辛本人啊。

妲己哼了一聲:“大王未免也太信任聞太師了一些。

他那符水若真那麼厲害,這天下妖怪早就被除乾淨了。

倒是大王,盤問了我這許多,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大王怎麼了呢。

可事實是大王欺負人在先,堂堂一國之主,竟有窺人沐浴的愛好!”

帝辛陰了臉:“孤是為了查驗你的妖身!”

“行,大王說什麼都對,總之都是我的不對.”

妲己伸了個懶腰,從地上起來,“既然大王不歡迎我,那我就走了.”

“慢著!”

眼看她要走,帝辛一把拔出了腰間佩劍,橫在了她的頸前。

“哇哦.”

妲己眼前一亮,讚道,“好劍!”

“妖孽,你費盡心機混入宮中,究竟所為何事!”

帝辛厲聲道。

妲己伸出指頭,輕而易舉地將劍鋒從頸邊推開。

帝辛的眼瞳顫了顫。

人皇劍之鋒芒,連聞太師都要退避三分,這妖怪的修為竟如此高深,劍氣竟不能撼她分毫。

“實不相瞞,大王,我混入宮中,其實只是想撿點漏,並不想對大王做什麼.”

妲己悠然回答,“我聽說王宮中有許多寶貝,本想著借這蘇小姐的身份,藉機一觀,只可惜,唉,被大王識破了.”

帝辛看著手裡的劍。

劍紋絲不動,顯然是並未感覺到妲己有殺意。

他扯了扯嘴角:“僅僅如此?”

“當然不是.”

妲己的目光從他的劍身上滑過,“我最感興趣的,當屬大王手裡這把劍。

若我沒猜錯,這就是殷商代代相傳的至寶,人皇劍吧?”

帝辛冷笑:“你覬覦孤的劍,只可惜劍早已認主.”

人皇劍與普通的法寶不同,普通法寶的主人若是死了,法寶便成了無主之物,誰都可以帶走,而人皇劍乃是商湯當年遍尋能匠,抽了條氣運之脈鑄煉而成,只能由每一代主人親自傳給下一代,人在劍在,劍在江山在。

若哪日主人暴斃,沒來得及傳承,便意味著天下徹底大亂,這人皇劍成了無主之物,只會自動變成廢鐵一塊。

除非帝辛瘋了,否則妲己永遠也不可能得到這把劍。

“大王話不要說得太死.”

妲己道,“不如我來與大王打一個賭,若是賭輸了,大王就將劍給我,如何?”

帝辛並不想與她賭,但還是忍不住問道:“賭什麼?”

“賭大王這江山,馬上就要亂起來了.”

妲己含笑,“如若我能幫大王擋過這一劫,為表謝意,大王就將此劍轉贈於我,如何?”

“荒謬.”

帝辛冷冷道,“孤的邊塞固若金湯,朝歌又有聞太師黃飛虎等人坐鎮,豈會有亂?”

妲己眨了眨眼:“若真如此,大王又為何相信聞太師的占卜,覺得一小小女子便能作亂呢?”

她嗤道,“大王難道不知,引起江山動亂的,乃是有人真的想反嗎?”

“誰?!”

帝辛震怒,“誰竟如此大膽!”

妲己莞爾:“西伯侯,姬昌.”

“西伯侯,姬昌?”

帝辛不信,“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我沒有。

但他是不是有反心,大王自己一試便知.”

妲己打了個呵欠。

“就算他有,區區西岐蠻眾,焉敢與孤相抗?”

帝辛橫眉,“孤只需派出一支軍隊,便可剿了他去!”

妲己一聲長嘆:“大王糊塗啊。

大王能有聞太師黃飛虎相助,又豈知對面有沒有呢?”

帝辛疑道:“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妲己擺了擺手:“我已經說得夠多了,大王若是真的與我想合作,不如拿出點誠意來。

我反正只是想得到大王的劍,自然會竭盡全力相助。

如果大王不信,我亦無法,只是來日若是成了亡國之君,可別怪我沒提醒.”

她話說得很難聽,帝辛面沉如水。

思慮半晌,他最終道:“來人!”

內侍推門而入:“大王有何吩咐?”

“封蘇氏女為貴妃,賜居壽仙宮。

開珍庫,賞開天珠,供蘇妃賞玩與防身.”

“是!”

壽仙宮,是離帝辛寢宮最近的一處宮殿,連姜王后都不曾入住過。

妲己很滿意。

攪亂商王宮,就從今夜開始吧。

-

“這麼多年來,在你‘死’後,我常常思考一個問題,可始終沒有思考出結果。

那就是,你到底為什麼要加入這場戰局?”

楊戩平靜道,“現在我知道了,這些法寶,確實頗具誘惑.”

妲己輕笑一聲。

“但其他所有法寶加起來,恐怕都比不過你身上這把人皇劍吧?”

楊戩負著手,逼近她一步,一雙眼幾乎深得看不見任何光澤,“他知道,這把劍最後落入你手嗎?”

他尾音帶著一絲顫抖,暴露此時他內心的動盪。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妲己問。

“我問你,他知不知道!”

他的熱息幾乎要噴到她的臉上。

她的唇愈發彎了:“那我告訴你,他知道。

他不僅知道,還是他親自解的契,讓人皇劍認我為新主.”

楊戩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不相信?不相信的話,你可以親自去問問他。

我聽說後來就連帝辛都被封了神位,你想找他,應該不難吧?”

妲己幽幽說道,“當年摘星樓上,他橫劍自刎,你以為他是用的他自己的人皇劍?不,在那之前,它就已經是我的人皇劍了。

帝辛死後,人皇劍不知所蹤,你找了那麼久,其實它早已被我召回.”

楊戩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忽而諷道:“他連人皇劍都願意給你……”

“他連人皇劍都願意給我,而我卻拋下他不管不顧,實在冷酷無情——你想說這個?”

妲己寒聲。

“不.”

楊戩說,“他連人皇劍都願意給你,與剖心交膽無異。

而你卻一直騙我,騙我說,他對你不過是膚淺的喜愛,騙我說,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可結果呢,結果就是,這一千六百年來,你一直帶著他贈你的劍,卻從來沒有來找我一回!”

“我為什麼要來找你?嫌自己命長?”

妲己冷笑,“至於人皇劍,它有用,我又憑什麼不能帶著?”

“難道不是你對帝辛懷有舊情?”

“聽你的意思,是很希望我和他再續前緣?”

妲己反唇相譏。

“所以,般般不是你和帝辛的孩子?”

楊戩一字一句地問道。

聞言,妲己頗感荒唐地笑出了聲:“你覺得般般是我和他的孩子?楊戩,般般才六百歲!而帝辛已經死了一千六百年了!”

“那麼般般也不是我的孩子?”

妲己心裡一緊,面上卻嗤道:“你瘋了吧楊戩,自己不會算數嗎?”

“既不是我,也不是他,那我倒是很好奇,那個男人究竟是誰?既然是孩子的父親,為什麼般般從來沒有見過他?”

楊戩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肩膀,不容她逃脫。

妲己驚愕道:“你幹什麼,你放手!”

“回答我!”

“這是我的私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

楊戩驀地一笑,眼底像是有什麼火光驟然亮起,“到底是與我無關,還是你根本編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