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搖歌坐在妝臺前,松蘿替她插上一隻綴滿珍珠的蝴蝶金簪,左右端詳了好一會兒,讓出身子,道:“小姐,梳好了。”

宋搖歌緩緩抬起眼,對上鏡中映出的那張臉。

少女面色帶著大病初癒後的蒼白,鼻頭透著點粉,嘴巴小小,下頜尖尖,一張稚氣未脫的臉,此刻多了幾分病弱。

松蘿在一旁看著,心裡不是滋味:“小姐最近瘦了好多。”

宋搖歌聞言,烏黑的杏眼從鏡上挪開,落到松蘿身上。

松蘿此時不過十三歲,粉嫩的圓臉像新鮮的桃子,在光下依稀可以看到她臉上一層軟軟的絨毛。

可是後來……

宋搖歌思緒又飄回前世那個血光漫天的雨夜。松蘿渾身是血地爬到她面前,虛弱地吐出三個字:“表小姐……”

接著她頭一栽,就這麼冤死在大楚皇城內。

宋搖歌按住心中的酸澀,正開口要說些什麼,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丫鬟跑來道:“小姐,夫人和表小姐來了。”

話音未落,一位身量修長的婦人便風風火火地趕進來,還未看清臉,她已上前將宋搖歌摟進懷中,“乖寶兒,可又做噩夢了?”

她摟得很緊,宋搖歌費了好大勁才從她懷裡探出一個腦袋,看到面前人那張熟悉的臉,宋搖歌眼睛一亮,乖巧地喊:“娘。”

丞相夫人年過四十,保養得卻十分得當,臉上僅有幾道細紋。

她隨意挽了個髮髻,只別了一支素釵,但仍舊難掩她身上的精明自信。

“又瘦了。”她捧著宋搖歌的臉仔仔細細地端詳,半晌心疼道。

自從一週前不慎落水後,宋搖歌整夜夢魘,茶飯不思,短短几天人就瘦了一圈。

丞相夫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嘆了口氣,忽然又想到了什麼,猛一拍腿,轉身走到門口,將立在那裡沒有言語的少女帶到宋搖歌跟前,邊走邊道:“瞧舅母這記性,一見到你表姐,心一急,竟忘了先讓你們姐妹相認了。”

少女聽到這番話,微微抬頭,唇角勾出一個淺淺的笑,回道:“表姐大病一場,舅母自然心急,我多等一會也是應該的。”

她軟軟的回答讓丞相夫人倒是滿意,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心下一番思索。

“乖寶兒,這就是之前給你提過的新靈表妹,往後就住在我們相府。”

宋新靈比宋搖歌小三個月,打出生起就沒了生母,前些日子她爹突發惡疾,直接撒手人寰。

宋新靈小小年紀失去雙親,宋丞相作為舅舅自然是心痛不已,當即決定將宋新靈接到相府,讓人好吃好喝地伺候。

可誰知就是這個決定,直接將相府送上一條死路。

宋搖歌不自覺地握緊拳,許是太過用力,指甲深陷進肉裡,後知後覺的疼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宋新靈沒注意到眼前人的動作,她穿一身淡粉長裙,稍稍往前邁步,裙襬便如花朵般燦爛地綻放。

“表姐好。”她乖順地行了個禮,而後朝身旁丫鬟遞了個眼神,一個紅木盒子便呈了上來。

宋新靈道:“聽聞表姐生病,新靈心急,特意託人從岵州老家運來幾枝上等人參,還望表姐身子早日恢復。”

宋搖歌靜靜地盯著宋新靈。她眼底是一抹恰到好處的擔憂之色,上一世,宋搖歌就是被她表面的溫軟乖順給騙了,將她當成親妹妹對待,對她掏心掏肺,知無不言。

呵,親妹妹。

宋搖歌臉上的譏諷之情一閃而過,她定神,彎了彎眼,露出一個微笑,梨渦淺淺:“那就多謝表妹了。”

這一世,倒看看你能裝多久。

丞相夫人眼尖地看到宋搖歌面上的古怪,心裡疑惑了一下,但她沒細想,只當是宋搖歌近日夢魘導致精神不好。

夢魘……

想到這,丞相夫人頭疼地按了按眉心,愁個沒邊。

宋新靈見狀問道:“舅母,哪裡不舒服嗎?要不我扶您歇下?”

她察言觀色的本領確實很強,對長輩的討好溫和得當,不顯山水。

丞相夫人搖了搖頭,“我只是發愁搖歌的夢魘,這幾日不知道請了多少大夫,那一個個庸醫,只會動嘴皮子,說得天花亂墜,竟一個能治的都沒有。”話到最後帶著些尖銳的怨憤。

宋新靈體貼地走到丞相夫人身旁,替她重新倒了一杯茶水,“舅母,我倒是聽下人說過,郊外有座金雲寺十分靈驗,表姐的病大夫沒辦法,或許神佛能治一治呢。”

丞相夫人似乎被這話點醒了,她是商人之女,商賈多信佛,她家自不例外,一年四季堂前供著幾尊佛像。只是她急著給宋搖歌四處找大夫,居然忘記了這個法子。

見丞相夫人若有所思,宋新靈繼續道:“正好新靈想為表姐祈福一番,如果舅母不介意,就讓新靈隔日代表姐去金雲寺祈福吧。”

“好孩子,你有心了。”所謂病急亂投醫,丞相夫人一算時間,正好明日初一,是個祈福的好日子,當即定下來,“明日新靈便同我一道去吧,乖寶兒,你身子弱,在家好生歇著。”

話落,宋新靈的粉唇滿意地上揚了一個弧度。

丞相夫人喜愛熱鬧,每次出遊都會有不少京中婦人與她同行,即使這次祈福決定得突然,但以她的性子,定會邀幾位關係近的貴婦人。

宋新靈就是打定了這一點。她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到時候藉著丞相夫人的關係,能多擴寬一些京中人脈自是極好。

宋搖歌前世關於這段記憶不是很清晰,她當時生著大病,渾渾噩噩,只聽後來松蘿說母親祈福的馬車在中途遇上了山匪,人沒事,但受了驚。

宋新靈一同前去,在山匪刀劍落下之前,救了一位王夫人。之後王夫人還親自登門拜訪,專程感謝宋新靈。

再問細節,便沒有任何人提了。

宋搖歌總覺得哪裡有些古怪,扯著母親的衣袖,開口阻止道:“娘,你別去好不好。”

“我這病單純是落水受驚了,不要緊的。”

“怎麼不要緊?你都瘦成什麼樣了!”丞相夫人摸了摸她的頭,“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事關女兒,丞相夫人基本上沒有反悔的可能,宋搖歌心裡清楚,可還是不死心地犟道:“要不改天去?萬一明天路上有山匪什麼的呢,多不安全!”

丞相夫人被她杞人憂天的語氣逗笑了,“不會的,到時候有侍衛跟著呢。”

“……”宋搖歌此刻無比慶幸前世裡這次出行沒有傷亡,不然就母親的執拗程度來看,她不知要勸說多久。

宋搖歌想了想,道:“既然這樣,那我也要去!”

反正攔不下母親,不如自已跟著,萬一出了什麼岔子還能幫忙。再者,如果能借機斷了宋新靈和王夫人的過命之交,對她後面也是有極大幫助的。

丞相夫人看她說話一會一個樣,只當小孩子氣,哭笑不得地哄著:“你身子還沒好,吹不得風。”

“我自已為自已祈福,不是更靈驗嘛。”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思索了好一會兒,丞相夫人才應下聲,往窗外看了眼,起身準備離開。

宋搖歌跟著走到門口,外面雨已經停了,薄雲緩緩散開,說暖不暖的陽光灑向地面。

宋搖歌抬頭看了會,隨口問道:“爹爹還沒回來嗎?”

“朝中最近大事多。”丞相夫人說著將宋搖歌往屋內趕:“趕緊回去,彆著涼了。”

宋搖歌聽話地轉身,可剛走一步,整個人突然如遭雷劈一樣定在了原地。

朝中大事多。

這個時候,朝中的大事,能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