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號活動區域。
這是夏冉第一次沒有佩戴耳麥進入門中。
基地的天眼高懸在穹頂上方,冰冷地注視一切。
零號的身軀依舊如同藝術品一般完美無瑕,無法透過這具蒼白之軀,窺見實驗的暴力和痛苦。
夏冉放下圓桶:“你有聽故事的心情嗎?”
每次見面,她都會從基地提供的資料中,選擇一則不那麼具有說教意味的童話出來,講給零號聽。
基地將這些實驗品當作出生的嬰兒般呵護。
也要求他們如嬰兒般任由擺佈,如白紙一般任人塗抹。
“我想聽基地之外的故事。”零號眉眼低垂,眼中神色難明,“我想起了什麼東西,這或許是研究者所說的進化。”
基地之外?
不過是另一片不值得期待的殘酷世界。
夏冉一把將紅肉塞進零號嘴裡:“地下生活晝夜相似,我早忘了地上世界是什麼模樣。”
“唔-”
零號有些想生氣,但又覺得這點小事不值得生氣。
他臉頰上泛起一抹無可奈何的羞惱。
剛剛營造的嚴肅氛圍被輕鬆打破。總是這樣,在他們倆的相處中,他總是有一種無力感。
零號眯起眼睛,灰白眼眸收束成線,一眼望進夏冉心底。
他分明切實地感受到了,從一開始見面就感受到了——這個人類害怕他。
面對恐懼,絕大多數人表現出怯弱,進而輕易被擊碎;少部分人表現出戰意,進而豎起長矛進攻。
而夏冉呢?
一個進擊的怯弱者;一個保守的進攻派。
又一個肉團粗暴地想塞住他的嘴,零號終於忍無可忍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我怎麼敢。”夏冉捏彈力球一般捏了捏紅肉,冷白下頜折角清晰,眼眸深黑。
零號的目光隨著她落在被玩弄的紅肉上。
在她白皙靈活的指尖中,紅肉被任意地搓圓捏扁,指腹泛紅,指甲蓋橢圓,每一處指節活動像是精密的齒輪咬合,動作規整而賞心悅目。
多麼漂亮的一雙手……
零號吞了吞口水,分不清是食慾還是什麼別的慾望。
玩弄紅肉的手突然停下,夏冉繼續她的投餵工作。
“髒不髒?”零號一臉嫌惡地吞下,唇瓣差一點觸碰到她的指腹。
夏冉保持著科學研究般的精確道:
“進來之前我在消毒室呆了十分鐘。”
零號:“哦”
進食完畢。
零號饜足地舒展十三隻骨節,看著夏冉準備離開的背影,冷不丁道:
“為什麼要讓我叫你媽媽?”表面看上去嚴肅冷淡,私下原來喜歡玩這種東西。
夏冉腳步一僵。
“你夢到我了。摯友。”
夏冉緩緩轉過身,眸中驚疑不定。
零號是感到冒犯了嗎?但他分明不具有完整的道德觀念,應當無法意識這個稱呼背後的含義。
最關鍵的是,零號什麼時候擁有了入夢的能力?
仔細想來,昨晚夢中的零號確實有些古怪。
她還是不夠謹慎。
心回意轉之間,她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拿回主動權。
“什麼也不要說,這個角度他們會看見。”
零號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夏冉,今天讓我給你講一個地上故事。”
嗡——
周圍的一切事物,純白的囚籠、透明泛著漣漪的池水、粗糲的樹根巢穴,都在瞬間扭曲碎裂,被無限遠的過往吞噬。
零號蝴蝶站在混亂中央。
俊美臉龐垂頭看著她,神情中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破碎:“我帶你看看我的過去。過去是魔鬼,賜予我十三隻殘破翅羽。知悉某人過去之人將同擔痛楚,揹負詛咒。
我給你選擇的機會。摯友。”
這聽上去像是一道送命題。
扭曲還在繼續。
根本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夏冉騰空而起,被交織著紅藍兩色的旋渦吞噬,她的聲線帶著強壓恐懼的顫抖——穿透旋渦而來:
“如果我背叛了你,哪怕是在過去。請殺死我。”
零號眨了眨眼。
紅藍旋渦化作黏膩的沼澤,吞噬她,包裹她——難以呼吸,肺部的空氣被一點一點擠壓出去。
她艱難地睜開雙眼,只能看見渾濁透綠的粘液,蛛絲般絲線匯聚成股,一束束遮蔽日光。
外部世界似乎正發生著一場惡戰,嘈雜的音浪透過粘液傳遞入耳。
夏冉清楚地意識到。
她正處在某種生物編織的繭中,身份應該是備用口糧。
肌膚上傳來不容忽視的燒灼感,眼球疼痛。
溶液具有腐蝕性。
按這種程度推算,要不了一天,她就會化成某種粘稠的骨血混合物……
夏冉掙扎著動了動手臂,嘗試自救。
但任憑她用出全身的力氣,也依舊無法撼動絲繭分毫,這是一座為她量身打造的監獄。
不過好在,她的掙扎抗爭似乎引起了外部某人的注意。
一串腳步聲,而不是怪物移動的“簌簌”聲,正目標明確地朝她而來。
夏冉掙扎的動作更劇烈了。
“噗——”
一點銀白刺入絲繭,破開的口子侵入炫目的陽光。
這是一柄尖刀。
夏冉忍著眼球的疼痛,看著刀鋒銳利,自上而下劃開一道金色的長線。
她雙手摸索到金線,破開它,用力朝兩側撕開——
“嘩啦——”
和著黏膩惡臭的綠色粘液,一個面容蒼白的黑髮少女落入切斯特懷抱。
他同樣體面不到哪去。
連著三天的鏖戰讓他無心清理,怪物鮮血噴濺的到處都是。精神緊繃地接近麻木,表情像是鉛鑄般肅穆。
但面對懷中這個剛從死亡邊際逃生的少女,切斯特難得地緩和了面容,安慰道:
“已經結束了。破曉城邦陌殺隊正在清理這片區域。你安全了。”
男人嘴唇嗡動。
被粘液浸泡而頭暈腦脹的夏冉,並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只是在看見這張和零號別無二致的臉後,心裡稍稍安定下來。
抱著她的男人身形健碩,精緻的五官在常年風吹日曬下,透著健康的小麥色,頭髮短而捲曲,被黑色帽簷壓住。
切斯特渾身上下散發著野性十足的魅力。
像是一頭健美的獵豹。
夏冉拍拍他的手臂,想要靠自已力量站著。
切斯特放下少女,按壓帽簷示意失陪道:“一會兒醫療隊會過來。”他低頭看了看手環,“或許是五分鐘後。”
他背後的一棵樹梢上。
原本殘留著大片大片失去生機的蛛絲,這一刻卻蠕動起來,宛如活物般匯聚,探起尖端——
如同毒蛇昂首般猛然發出攻擊!